马老夫子已将音乐课交给了刘老三全权代理,这会儿正搬了张刘老三用竹藤等物为他专门定做的躺椅,舒舒服服地躺在院子里摇晃着,晒着太阳小憩。嘴里学着正在里面放声大嚎的学子们,小声哼着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老院公苦着脸,手里提个袋子走到马老夫子身旁,抖搂抖搂手里的空袋子,一脸为难地说:“夫子,上次我那孙子把一袋子黍米倒进锅里炖了蛇粥,现如今眼瞅着米袋已经见了底,再不去买些就要断炊了。”
由忙入闲易,由闲入忙难。闲惯了的人,就不太想管事了。
马老夫子自从找了老三这个得意门生料理学务后,整日里就是这样晒晒太阳,哼哼小曲的悠闲自在神仙般活着。这会儿听老院公又来说这些事,心里好一阵烦,懒洋洋抬手指了指屋里,老院公会了意,自去拿钱去了。
院公出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个钱袋子,交到老夫子手上。老夫子没有接,顺手摸进了钱袋捏了捏,前日刘老三刚帮卢绾交的学费还在,可笔墨竹简也都得置办。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钱的日子难过呀!自古以来,这不起眼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该打折了多少英雄汉的腿?
“算了算了,这些事还是交由年轻人去做吧。”
老夫子不耐烦地摆摆手,推开老院公手里的钱袋子,稍微顿了顿说道:
“我看,你孙子刘三就不错,脑子活泛,意志坚定,悟性也高,我看找他准能办好。”
老院公一听马老夫子这样夸自己的孙子,脸笑的跟花一般,抚手拍道:
“正是呢!我也瞧着这孩子机灵!你交给他办,准能成!我这就找他去!”嘿嘿地笑着,拿了钱袋飞也似去了。
马老夫子摇着躺椅咯吱咯吱的响,心里却是格叽格叽的笑。哎呀,真是无官一身轻呢,今日才感觉身子骨一下子轻省了许多。以前那些让自己伤透了脑筋的事,终于可以不再过问。
想到这里,马夫子长长舒口气,极目楚天舒。
夏日的骄阳,透过密大的叶子,把几点阳光洒在老夫子的身上,暖心却不炎热。
等院公高兴地回来复命时,老夫子已歪着头打着齁在躺椅上睡着了。
院公心中有些扫兴,本想在夫子跟前再把孙子欣然领命的神气样子一顿夸,也好给自己长长脸,老夫子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老院公叹了一声,转身进屋寻了件薄衫出来给夫子披盖了,摇着头,泱泱地回饭堂里给众学子备饭去了。
中午时分,众学子勾肩搭背高唱着好汉歌从学堂里杀了出来,老夫子在睡梦中以为是山贼来了,吓得一翻身从躺椅上滚在了地上。要不是老胳膊老腿的行动不便,差点起来给众好汉跪了磕头饶命。
抬眼一看,差点又晕了过去。这帮学子们还是我那温良恭让、彬彬有礼的可爱君子吗?一个个衣衫不整露着膀子,其中更有一个二傻子将裤子脱了套在头上,定定老眼,仔细看时却是曹参。
忙忙唤曹参上前来,问他因何这个打扮?只见曹参不慌不忙摆了个猴子望天,抓耳挠腮了一阵,才窜窜跳跳蹦上前来,唱了个猴喏道:
“嘿嘿,师父,你不认得,俺老孙这叫凤翅紫金冠,不是裤子。”
“我打你个凤翅紫金冠!我打你个不是裤子!”
老夫子趴在地上气得两腿蹬直,仰起脖子伸着手要打这泼猴,口里恨恨着,气得胡须乱颤:
“为师教你的礼义廉耻你都忘了?好好的人不做,却偏要做个畜生!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曹参不服气,想起刘老三课上的话:“人和猴都是妈生的,不同的是人是人他妈生的,猴是猴他妈生的。夫子,你不要对猴子有偏见。”
老夫子趴在地上狠狠敲着自己的头,啊啊大叫着无处说理。
卢绾见缝插针地从人群里撺了出来,坦着胸露着乳帽子歪戴着,一副吊儿郎当相:
“曹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三哥讲这西游记是让大家学习唐僧师徒西天取经,不是让你扮猴子学畜生,你吓坏了这里的花花草草怎么办?即便吓不坏这里的花花草草,吓坏了马夫子也是不好的。”
“给我滚!”
老夫子再也不想听这帮疯傻大荟萃们把废话讲下去了,耗尽最后一点力气声嘶力竭地吼着。
众学子提了裤子扶了帽子一溜烟地跑的尘土飞扬,呛得地上满脸灰尘的老夫子咳嗽个不停。
看着被气得奄奄一息的马子,肖邦自知又惹了大祸,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捡日不如撞日,要罚就今天罚吧!
走上前来把夫子扶起躺在椅上,深深一鞠表歉意,跪在身前领板子:
“马子切莫生气,气坏了身子,却叫学生如何自处?千错万错,都是学生的错,是学生有负马子重托,请先生责罚小子吧!”
马老夫子紧紧攥了肖邦的手,眼里充满恐惧和惆怅地问道:
“刘三,你说,为师真的还有活路吗?”
刘肖邦拼命点点头,不知为什么,马老夫子每次对自己训话都整的跟交代后事一般,弄得自己心里也是一阵难受,眼泪也不知从哪里就涌了出来,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可每当这个时候,马老夫子总会露出满意的笑容,就好像死前非得看见了孝子哭,才显得这辈子没白活一样。
哭了一阵哭乱了心怀,刘肖邦不知还该说些什么,只好趴在马子身上继续哭,马老夫子渐渐笑得脸色红润起来。
“难道我的哭还有起死回生的功效?”看着老夫子气色越来越好,笑声越来越大,肖邦气得泪止也止不住,干脆大声嚎啕起来。
老院公在饭堂里听着孙子在外面一顿好哭,以为是马老夫子真的殡天了,扔了手里的饭盆子,嚎嚎着也大哭起来。
众学子正在吃着饭,忽见老院公大哭,都停了手中碗筷,看怎么回事。
又听到外面刘三更是哭得死去活来,都以为出了大事,心里不禁想起马老夫子平日待自己的好来,也都伤心的哭起来,跟着老院公一起来到院中奔丧。
马老夫子本自闭着眼睛享受着肖邦的哀嚎:有个人能为自己流泪是多么幸福的事啊!起码证明这个世上还有人牵挂你、在乎你。这孩子哭得这样伤心,可见我在他心中的地位不一般呀!
忽然听他渐渐哭出了万人景仰的声势,马老夫子心里满满全是感激,想自己虽然老眼昏花,却始终没看错,这孩子果然是个天才,连哭都能哭出交响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