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平的意识在一片混沌中起起浮浮,似乎是过了有一亿光年那么久,又像是刹那芳华之间,一切尘埃落定。鹅黄色的光晕,点点扩散,丝丝柔柔漫进他的灵魂深处,让他渐渐恢复了一丝神智。
“神医,我儿如何?何时能醒?”
轻柔的声音,让陆平感觉有点熟悉,有点心疼。
“是谁?这个人是谁?醒来,我想看看,快醒来!”
陆平的神智依旧处在混沌之中,他许久都没能回忆起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便听到黑暗中传来另一个低混的声音。那声音不卑不亢,就像是例行公事。神医看管生死,平淡地回应道:“夫人,小少爷的头部受到重创,所以才会持续处于昏迷的状态。但是,好在性命无虞,只要好生休养一段时日,不久人就会醒来。”
陆平的意识在黑暗中飘飘荡荡,恍恍惚惚的想道。可惜,仿佛为了证明神医的医术高明,证明陆平的头部受到重创是事实,他没能听完后续几人的对话,就再次彻底沉睡。黑暗中,陆平的思绪依旧活跃,而现实的几人也没有停止活动。
“啊,没事就好。神医,辛苦了。周伯,你带人去帐房支些钱出来,好做诊金。”美丽妇人在得到爱子性命无忧之时,便又回了外人眼中的模样,温婉端庄,治家有道。事情做得周到,大家风范尽显。
不知又过了多久,迷蒙之中,陆平的耳畔响起一阵脚步声,渐去渐远,渐行渐止,直到了无声息。床铺轻轻陷了下去,似乎有什么人坐在一旁。陆平察觉有人在轻抚自己,醒来成了陆平的执念,他想看看这个人,这个熟悉的人是谁。
熟悉的声音,温情的对话,陆平知道自己眷恋无比,一股强烈的冲动充盈胸中。然而,陆平还是没能醒来,火光下,细看可以察觉陆平眼睑之下的不平静。忽然,一声轻叹响起,陆平才惊觉除了床边之人,还有另一个人在房间里。
可是,叹气的声音好像听过,熟悉的无奈与苦涩。猛然之间,陆平的灵魂中燃烧起一种强烈的痛苦和无边的思念,陆平突然产生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看看那个声音的主人。他想要跃起,想要睁眼的欲望达到顶峰。
陆平使劲却无处发力,不知不觉便是涨红了脸。妇人心疼爱子,眸底流光更是盈满怜爱之意,身体无力地靠进背后的男人怀里。而冥冥之中,某种力量似乎感应到陆平这股强烈的意念,两厢碰撞之下,白光大作,短暂失明之后,一道门户出现在黑暗里,晕着无边的暖意与柔光。而被困在意念无边黑暗之中的陆平,得以冲出。
陆平知道那里便是出口,他奋力扑进门内,下一刻,陆平如愿以偿……
鹅黄的光晕洒在四周,陆平的视野由模糊到清晰,再由清晰到模糊,如此往复几回,陆平终于能够看清四周的一切。
一个美妇人出现在陆平的眼中,她静静地坐在床边,身体微微向前倾侧,微蹙着眉头,正一脸担忧和自责的看着他。这妇人年纪不过在三、四十许,发里斜插着一只碧玉簪子,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点点泪珠,似乎刚刚哭过。
“娘……”
陆平略微有些怔怔的看着这名妇人,近乎梦呓般喊出了这个名字,是啊,曾经在梦里喊了无数遍也不会有人答应一遍的呼唤。在神魂飘荡的日子里,积蓄无边的思念在陆平中心爆发,他想起身,抱住这名美妇人。但他又何尝不害怕,害怕这只是和往日别无二般的一场梦境。他是多么的害怕轻轻一触,她就会如镜花水月般消失不见。
“平儿,你终于醒了……”长长的柳眉终于舒展开来,脸上露出一个喜极而泣的表情。妇人没有错过陆平眼底的惧意和想要亲近的念头,主动俯身,轻轻抱住自己的儿子,这是自己养了十年,疼爱十年的孩子啊。
“娘亲,真的是你吗?”
陆平倏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母亲。母亲的容颜比记忆中年轻了许多。
“孩子,是娘亲,是娘亲……”
陆平的反应落在妇人眼中,那舒展的双眉再次蹙起,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在陆平看不见的地方,脸上再次浮现一抹忧虑的神色。而陆平,熟悉的温暖,熟悉的香味,陆平终于相信,相前的一切,不是过度思念,产生的幻觉。他突然从床上仰起,双手用力的抱住了母亲,慢慢的加大手里的力量,生怕这依旧是一场梦。
熟悉之中,感动之余,陆平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瘦小到了可以嵌进母亲的怀抱里的情况。此刻余光之中,陆平发现自己的身体缩水了一圈不止,苍白的皮肤下的血管清晰可见,脆弱的似乎一折就能断,陆平心里震惊。
“娘,娘,娘亲……”
陆平枕在母亲的肩上,一遍遍的呢喃着。眼前熟悉的一切,让他有种落泪的冲动。
“平儿,你怎么了?”
妇人怔了一下,轻声道。她感受得到陆平情绪的异常。妇人白皙温柔的素手,轻轻的拍着陆平的后背,安抚着他。
她的孩子从小就性子倔强,养儿子养了这么多年,华瑶夫人还是第一次看到陆平表露出这样强烈的情绪。
轻蹙着眉头,微微思索了片刻,华瑶夫人似乎明白了什么,轻轻拍着陆平的背部,柔声道:“好了,平儿。以后,娘不勉强你和其他公子、小姐们一起去上学了。”
真实的触感,真实的嗅觉,真实的视觉,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着陆平,眼前的一切,并不是死亡时的幻觉。
只有失去过,才知道现在的弥足珍贵!
陆平一句话不说,只是死死的抱着母亲华瑶夫人。一种失而复得的幸福冲击着他的心灵,泪水终于如决堤一般,倾泻出来。与眼泪一起倾泄流出的,还有尘封于过去,充满痛苦和愧疚的记忆。
······
元泱世界自存在以来,被分为阴阳两个位面,这里没有国家,只有一个个门派、山庄林立。直到3000年前,国家才出现,经过几世的纷争乱世,群雄割据,元泱世界有三个国家以强横之势在这个武道当世,强者为王的世界里站稳脚跟。阳有两国,一为东木,一为北辰。而剩下的南洋独自称霸阴位面。
自此,强者们达成协议,武林和国家之间互不干扰。江湖人有武林盟主统治江湖,而国家的主人却是统治平民。然而,二者之间却是有一个共同的地方,当权者,无一不是武功绝伦之辈。就当陆平所在的国家东木的国君而言,不过五十而已,便已经是阳位面的十大高手之一。
东木的镇北大将军陆风有二子,长子陆森,天赋绝佳。二十岁时,便达到了“人剑”的境界,在随陆风对北辰的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陆森在东木年轻权贵之中风头一时无二,是当之无愧的东木第一公子。
陆平有这样两名地位显赫的父亲和兄长,可以预想,他几乎不用怎么努力也是前途一片光明。而事实上,陆平也选择了与兄长陆森截然相反的道路,从文。从文就意味着,只能是凡夫俗子,从此与武之一道绝缘,终其一生的巅峰也不可能有多高的成就。
然而陆平从小就对剑道不感兴趣,有兄长陆森在,父亲的武道后继有人,陆平对于习武也就没有多少动力了。家中亲朋好友陆陆续续劝过几次,没有成功反触陆平眉头,再看陆平意志坚定,也就没怎么勉强了。反正以陆家的声势,保陆平一世无忧实在是没有什么挑战性。
锦衣玉食,随心所欲,随性所欲。陆平的生活可以说是时人非常羡慕的,没有其他,即便是皇帝和武林的高人,也是多多少少有所忧。这样的生活本来可以一直持续到陆平生命的尽头,然而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
在陆平二十五岁那年,兄长陆森在对北辰的作战中,遭人陷害,手下五十万大军被围困天山,不得已,身为将领的陆森为保五十万平民的性命,带领家族的精英成员和大多数的心腹组成突围小队,诱敌深入蛮荒,最后在人手折损过半的情况下,侥幸捡回性命。然而,此时风云已起,武林面临洗牌,各方势力错综复杂,隐居的不世高手出山,混乱中,陆森被不知名势力的高手毁尽一条腿的经脉,废去一身功力。接回家后,郁郁寡欢,一个人深居简出。两年的时间,便从东木第一公子变成颓废的废物,更是自刎离世。
陆森死后三年,镇北大将军陆风,好不容易得知当年废去长子仇人的具体讯息,独自一人前往追击,不料风云巨变,镇北大将军陆风通敌叛国,罪证确凿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东木。而东木国君更是震怒,七日寻遍天山,亲手将陆风斩于天山山麓。
多方打探,噩耗传来,陆平的母亲,华瑶夫人自尽于府中,为夫节烈。与此同时,在没有圣旨,没有口谕的情况下,禁军闯入陆府中。陆府上下三百一十七口人,没有经过刑部审判,当日直接于京城集市中心斩首。
······
短短一日之内,陆平父亡母丧,一无所有!
陆平仿佛一叶孤舟,置身在飓风的风眼,看似安全,然而雄涛巨浪从来一颗不停的拍打着他。陆平无能为力,功名未建,此刻他才明白,离开了父兄的庇护,手无缚鸡之力的他,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作为。悔恨、痛苦、自责充斥心中。陆平第一次对于当初弃武学文的决定,感到了后悔。
然而,悔时已晚······
砍头刀高高扬起,直直的聚过持刀人的头顶,侧眼望去,刀锋处的光芒刺痛了陆平的眼,也刺痛了陆平的心。陆平不甘枉死此处,不愿俯首而亡。瞬息,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久,风从远处吹来,陆平似乎听见了已故兄长的呢喃,才亡父母的呼唤,他——不甘。
刀迟迟没有落下,陆平抬头看去,刀落下的痕迹被无限放慢,陆平生出了如果的念头,如果能够重来,他能够像父兄一样习武强己,那么,是不是就可以保护兄长,或者是为兄长报仇,父亲不会有事,母亲不会殉死,······一切是不是会不一样?刀落人魂断,陆平的头首在空中划出弧线,陆平不甘,白光乍现。
再次醒过来时,陆平便出现在了这里。
······
“好孩子,别哭,你可不能这么娇气。你要记住,你是陆家的男人。陆家的男人流血不流泪。”华瑶夫人心中顿时诧异一阵,从三岁以后,陆平就很少哭了,遑论大哭。
陆平将头埋入母亲的怀中,还在哭着,却是用力点了点头。此时的陆平,就像是一个失败者,在输光一切的时候,上帝突然出现,然后告诉一切都可以删档重来。
“娘亲,此生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不会让你再离开我的身边。”陆平心中暗暗发誓。不止是母亲,还是兄长,父亲……陆平已经失去过一次,那种痛彻心扉的感受,决不想失去第二次来再一遍体悟。
所有,恍若镜中水月,陆平还是觉得不太真实。
然而陆平心中分外的清楚,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他拥有了人生的第二次机会。尽管不明白,这般离奇只在志怪传记之中才能有的事情为何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陆平肯定的知道,他决不会让这绝无其他再发生的翻盘机会从手中溜走。
感受着母亲身上传来的温暖,陆平波动极大心绪渐渐平静下来,身体的机能、感知渐渐恢复,这时才感觉全身一阵撕裂般的痛苦自灵魂深处出来。
苦痛,生病,江湖神医,娘亲······苏醒过来后,短短的一刻里发生的事情从脑海里涌过,渐渐和远久的记忆里的一幕重合上。
陆平想起了一件事。
十岁那年,他生了一场“病”。准确的说,是因为被同一个的孩子联合起来毒打了一顿。起因是,宰相和平南侯家的孩子辱及陆平父母,无媒苟合,围着陆平便是小杂种小杂种的喊叫着。陆平忍受不过,顶了一句,结果被两人暴打。这样的情况,本来不是第一次,只是这一次特别的狠。陆平病了三天,母亲华瑶夫人还请来了江湖里的神医,为他医治。
而这件事,就发生在陆平修炼武道后不久。说来正是因为这件事,十岁的陆平对于这种争斗和所谓不是武道的“武道”有了深深的厌恶,所以从此后,疏远武道,弃武从文。
这件事,可以说是决定陆平命运的源头。
陆平低头看了看两条瘦小的胳膊,深深吐纳了一口气,苍天青睐。这不是记忆,而是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现在的他,十岁,正是站在他一生最重要的抉择关口。
这一年,陆平十岁。他还有十五年的时间,来改变未来,扭转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