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保卫战
朱祁镇被捕以后,也先也不杀他,皇帝嘛,留着当然比杀了更有用,最不济也能骗点银子。朱祁镇也让一起被俘的袁彬给明朝写信,消息传到京城,宫里的太后和皇后慌忙打点很多金银珠宝送到蒙古,想赎回皇帝,朝堂上也乱成一团。到了第三天,皇太后孙氏命朱祁镇的弟弟朱祁钰[1]监国,召集众臣议战守之策。满朝百官听到消息,都不知道怎么办了,只知道哭。翰林侍讲徐珵[chéng]跳了出来,什么星象啊,历数啊说了一通,然后说明朝天命已去,咱们南迁吧。对呀,永乐皇帝迁都的时候,南京名义上还是首都,北京只是暂时的,现在迁回去,不是挺好么?徐珵自己,早就意识到北京可能有危险,把家眷都送回苏州老家了。
有一个人反对,严重反对。谁呢,于谦。于谦大声说道,“言南迁都可斩也,京师,天下根本,一动则大事去矣!独不见南宋渡事乎?”[2]于谦坚决的态度得到内阁学士陈循、吏部尚书王直等人的支持,徐珵不敢再说,被赶了出去。在很多官员的坚决主战的激励下,朱祁钰和皇太后也下决心抗战到底,并把战守的重任托付给于谦。
于谦临危受命,眼下最紧张的问题就是北京城可以被瓦剌进攻,而明朝黄河以北的军队全部被朱祁镇败光了。第二天,于谦即上疏请调两京及河南备操军,这是离北京最近的明朝军队,虽然只是预备役;山东及南京沿海备倭军,这是针对倭寇的现役部队;江北及北京诸府运粮军,这部分军队其实长年没有操练,实际都沦为搬运工了;还有宁阳侯陈懋所部浙兵,这是客军,浙兵和南京的部队经运河进京也比较快。只要在北京周围还能够算是兵的,全部召来。
兵有了,还有一个难题,通州。通州就在北京城东十里的地方,比北京小的多,每年运往太仓的税粮、漕粮大部分就屯在通州,通州的积粮此时有数百万石,这可不能留给瓦剌军。北京如果危险,通州更危险。怎么办?
搬!根据应天巡抚周忱的建议,于谦向朱祁钰请调顺天府五百辆大车,凡是运粮二十石的,给运费一两银子,银子很值钱的哦。凡在京的部队,每人给布两匹以外,再发半年的军粮,自己去搬;凡进京的部队,每人给银一两,布两匹,也是从通州搬了粮再进京。
八月二十一日,于谦升任兵部尚书,没两天,又出事了。朱祁钰午门听政的时候,右都御史陈镒要求惩办战败元凶王振误国之罪,刚刚接管朝政的朱祁钰一下子不敢明确回答,群臣也都跟着趴在地上哭着请求,要将王振灭族。王振的走狗,锦衣卫指挥马顺居然还敢出来,厉声想把这些官员骂走。给事中王竑当场扯住他的头发,咬住他的脸上,一边还骂,“你这奸党,罪大恶极,应当杀了,今天还敢这样。”[2]群臣一哄而上,一下子把马顺给打死了。朱祁钰吓坏了,想躲,王竑率群臣紧追,想干什么?王振还有走狗啊,毛贵和王长随,还要追究。朱祁钰就把这两扔出去,又被当场打死。这是虽然是午门,可也是朝堂啊,而且正是朝政的时候,打死人虽然很表现自己的正义和决心,但是这几个人虽然该死,却没有经过法司定刑,这些群情激奋的满朝大臣们一下子成了杀人凶手。大家都乱了,有一个人出来了。还是于谦,于谦推开众人走到前面,拦住朱祁钰,请他宣布:“马顺等人罪有应得,打死这几个人的官员都不追究。”立刻给这个事情当场定性。然后,事件才进入正常的轨道,朱祁钰又下令把王山(王振的侄子)绑赴刑场凌迟处死,斩王振全家。这就是大将风范,临危而不乱。当时的局面,大家都情绪激动,而且事起仓促之间,谁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有于谦能保持冷静,并能立刻想到办法,挺身而出,稳住局面。这事情连尚书王直都很佩服,散班走出左掖门的时候,握着于谦的手说:“国家真正需要仰赖您这样的人,今天的事情,就算有一百个王直又能做得了什么。”
九月一日,朱祁钰登基做了皇帝,改次年为景泰元年,不再是监国了。
瓦剌军真的来了。正统十四年十月初一,脱脱不花和也先拎着朱祁镇,率军到了大同,对大同守将郭登说,“我把你们的皇帝还给你吧。“郭登说,“不用,我们家又有一个皇帝了,这个旧的皇帝不着急。”一听这话,也先就知道,明朝早有准备了,就不攻大同,绕道紫荆关,直接进军北京,其它各路瓦剌军也纷纷从长城沿线破关大举入侵。郭登立刻将瓦剌进犯的战况向朝廷报告,接到郭登的战报,京师戒严。北京城的总兵石亨提议,咱们不打他,就躲在北京城里,北京城是天下第一坚城,瓦剌军又能怎样?于谦坚决不同意,敌人这么嚣张,不打他,更张狂。于谦调兵十二万出城迎战,他规定,有盔甲不出战者,斩!主将不顾军先撤退的,斩!军士不顾主将撤退的,斩!他自己也披上战甲,身先士卒,示以必死的决心。全北京城士气高涨,准备迎击瓦剌军。
初九日,瓦剌军攻破紫荆关,守将孙祥、韩清战死。十一日,瓦剌军进抵北京城下,又把朱祁镇拎出来了。给银子,派个大臣把皇帝接回去吧。朱祁钰动摇了,派人问于谦。于谦说,今天我只知道打仗,其它什么都不需要问。就是嘛,这时候还叽叽歪歪的磨叽什么呢,什么都是假的,都不过是幌子,只有打才能最终解决问题。十三日,两军会战于德胜门,于谦先派石亨埋伏在道路两旁的民房里,然后再派一支轻骑吸引敌军。瓦剌军果然上当了,一万多部队冲入包围圈,石亨的部队一下子冲出来,火器弓箭招呼。也先的弟弟平章勃罗卯那孩,素有“铁元帅”之称,在此战被火炮击毙。瓦剌军转攻北直门,守将孙镗率军奋战。趁敌军稍退的时候,孙镗追击。瓦剌军继续向北直门增兵,把追击的孙镗团团围住。孙镗不敌,败退。明将高礼、毛福寿一路军,石亨另一路军也前来助战。瓦剌军三面受敌,被迫撤退。德胜门和北直门都攻不下,在北京城下,也先战败了。
胜利后的明军立刻修正在战斗中的问题,重新进行了部署。瓦剌军在德胜门和西直门失败后,又组织进攻彰义门。明军利用火器和弓箭强力打压瓦剌军攻城的前锋部队,挫败了敌军的攻势,但是有数百骑兵明军冲出争功,冲乱了阵营。瓦剌军趁机反击,明军败回,被追击至土城一带。土城的百姓们也加入战斗,王竑、毛福寿也率军赶来支援,瓦剌军支撑不住,只得再次败走。
另外一路的瓦剌军,率五万人攻居庸关,因为天气冷,守将罗通汲水灌城,弄了一个冰城,瓦剌军攻了好几次,都没结果,反而被罗通派兵出来冲杀了几次,砍走了无数的人头。
北京不是土木堡,也先终于明白北京这个仗是打不下去了,于十五日率军北归。撤退的时候,于谦又炮轰瓦剌营帐,又被死了一万余人。在焚毁了明皇帝长、献、景三陵寝殿和供器后,也先带着朱祁镇经紫荆关回到关外。也先撤退以后,关内还残留不少小股瓦剌军,于谦派杨洪、孙镗、范广等追击,俘虏了很多残余的瓦剌军,并解放了被掳百姓万余人。军队士气高涨,各地百姓也纷纷组织反抗瓦剌军。到十一月初八,北京解严,北京保卫战胜利了。
纵观明朝前后两场战役,战争的结果并不取决于双方的兵力多寡,英宗率领五十万大军,实际兵力至少二十五万以上,面对的仅仅是两万的瓦剌骑兵。于谦在北京主战场的兵力仅有十二万,兵数并不比几路瓦剌军多多少,而且还都不是明朝正规军。可见战争的胜负主要取决将帅的信念,以及民心士气。
战争刚刚结束,战后的国家四处断壁残垣,亟待恢复。可是,在战争中,那些什么事情也不会干的大臣们,这会儿倒开始活跃了,他们忌妒于谦的功赏,开始刻意贬低就是保卫战的战绩,甚至四处罗织罪名弹劾于谦。王振的余党,也企图反扑,称杀马顺等人是贼臣。这些人哪,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们,如果没有于谦,国家会变成什么样?如果没有于谦,他们又会落得什么下场?好在景泰帝朱祁钰还算明事理,最终在于谦据理力争之下,把这事情平息了下去。武将们则觉得,北京打了胜仗,他们有理由留在北京升官发财,不想去边远的边关镇守。紫荆、倒马等重要的关隘,直到瓦剌军退后一个月,仍然没有驻兵愿意前去。还是于谦,在与叶盛等人的极力推动下,朱祁钰终于决定整饬边防。
明朝一共有三位对军事制度进行改革,但很可惜都是昙花一现,于谦就是其中的第一位。朱元璋为了预防军队的隐患,有意识的在军事制度上削弱了军队的战斗力,随后的发展,明朝军队的战斗力每况愈下。最早的时候,是朱元璋设立五军府,所有的兵都归五军府管辖,到了永乐年间,朱棣为了加强京师的防御,增加了三千营和神机营,和原来的五军营,称之为三大营。这些三大营的兵,其实都是全国各地五军府各地的兵,有事的时候征调而来,没事的时候又要再散还各府,所以久而久之,都不怎么操练。蒙古也先逐步强大的这些年,京师经常有战争预警的事情发生,所以这些兵更是赖在京师,不回各府操练,军队变得越来越失去战斗力。而且,积聚在京师的三大营,各自有自己的总兵提督,到了临战的时候,十分不方便统一指挥。
北京保卫战后,于谦深知提高军队战斗力的重要性,强调平时对士兵的操练。于是,他在战后创建了团营法,从三大营中选出十万人,分成五营操练,以五十人为队,每两队一百人设一个领队官,每一千人设一个把总,每五千人设一个都指挥。试行了一年,感觉很不错,又请兵五万,再设五营,于前面的五营一起,称为十团营。可以看得出来,这已经有点类似于现代的军事系统了,军队不再是临时凑集,而是平时训练保持战斗力。十团营到了弘治年间,又增加到十二团营;正德年间,增设了东、西两个官厅;到了嘉靖年间,严嵩建议特设戎政府,辖制京师内外所有的士兵,由仇鸾统领。仇鸾被杀以后,团营法又恢复到原来的三大营的体制。
[1]朱祁钰是朱祁镇同父异母的弟弟,他也是英宗唯一的弟弟,朱瞻基的贤妃吴氏生,时年二十二岁。
[2]指宋朝南渡以后,丢失了黄河以北半壁江山。
[3]《明史》卷170《于谦传》,“国家正赖公耳,今日虽百王直何能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