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这个秘密,我从狐族出来,一直很烦躁。以至于相令然问我去哪里的时候,我都没有在意,淡淡地掠过了,弄得他脸色非常不好。不过后来想想,我倒是出了一身冷汗。若不是没有理他,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同时我也意识到,自从遇到了相令然,我做什么都带着他。
于是,这天下午,我出去走动,顺便打探点消息,便把他留下了。
我在府中逛着一圈又一圈,就是没有找到楚琼,连楚琇也找不到。可能凌晨时分她们便出门了。我意兴阑珊地想回去,却不知不觉走入一条偏僻的小道。
楚宅各处都整洁漂亮,秀致玲珑,而这条铺得整整齐齐的小道周围,却杂草重生,显得此处一间小屋像是废弃的柴房。
我不禁放缓了脚步心中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叶子恒,你怎么还在这?”声音似曾相识,可是又很陌生,带着点稚气,但不知为何散发着邪魅之感。听他叫出我的名字,我便循声望去。
居然只是先前那只黑猫。它眯了眯琥珀色的眼睛,远远看着我:“刘禹已经在布结界了。”
我心下一动,不由自主迈出了一步。一步踏下,我不知怎么忽然觉醒,只好自嘲地笑笑。我居然真的把自己当成梦中的一份子了,这么急是要干嘛?是要阻止刘禹吗?
现在我感兴趣的,反而是这只黑猫。它悠闲地踱了几步,忽然耳朵警觉地动了动,又转头看我。
白天看它的眼睛,倒觉得异常漂亮,或许是晨光描暖了它的双眸,顺带着层层调染虚化了那瞳仁中锐利的颜色。
它皱了皱鼻子:“你盯着我看干什么?确定不过去?”
“我过去也没什么用。”我遗憾地摊了摊手。它不理我,冷着脸几步跳出了院子。
我百无聊赖地转过身去。忽然身后的响动停了,我只听到它略带着几分轻佻的童音:“你,最好还是乖乖听我的话。”
它的语调玩世不恭又胸有成竹。望着它晶莹剔透的眼睛,我竟无法把这句玩笑一样的话当玩笑忽略过去。
于是我无奈地低头考虑起来。脑子里的思绪很乱,什么事情都扯在了一起。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我心中忽然一凉:“你,你等等。”
它转头邪丽地笑了笑:“没错,我知道。”
我愣了愣,它却已经消失不见。我捏了个法决正要去追,忽然远远地看见相令然正走过来,忙装作若无其事,心下懊恼透了。
见他盯着我的手看,我只好尴尬地转过了头。他站了半晌,才开口问我:“你刚才使用的,是阴阳术?”
“嗯。”我理直气壮地点了点头。他却皱着眉冷漠地说:“这不是正宗的阴阳术。”
我不由自主地把手藏到袖子里,移开话题:“楚琼要死了。”
他丝毫没有动摇的意思,我只好先他一步离开,往那只恶魔一样的黑猫示意的地方走去。
身后似乎传来一声叹息,随后他慢慢跟了上来。
我心虚地踏在路上,脑子里还是一样乱。直到听见前方院落传来响动,我才算是反应过来,连忙跑过去。
这处小院已经破落到砖木腐朽的地步。刚踏过缺了一半的门槛,一道金黄色的光就扑面闪来,刺得人整个脸发疼。
我心里一阵发慌,虽然明知阻止不了楚琼的死亡,但临近这样的情况,不蹲在地上哭一场就很不错了。
当楚琼被刘禹的封印咒拍到地上的时候,我还是皱了皱眉,然后索性闭上了眼睛。几乎是同时,我听到了血落到地上的声音。
相令然忽然嗤笑一声:“作为旁观者,你就是这样旁观的?”
我郁闷地睁开眼,楚琼低垂着眸子,竟是在一言不发地等死。她的睫毛镀上了一层银白,像是雪霜一样。接着是头发,然后是衣裙,团团白光笼罩过后,她回到了原形——一只盘卧在地上的白狐狸。
我正想离去,可又觉得有什么不对。抬起头后,我靠着直觉数了数白狐狸身后的尾巴。
九条。
相令然明显也发现了不对,我们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望向刘禹。
他说了一声“收”,地上的白狐渐渐没了踪影,一缕银光飘到了他小小的瓷瓶里。随后他对楚老爷说:“妖孽已除,老爷可放心了。”
真是奇怪,那个狐妖能有九条尾巴?九尾的狐那是狐仙啊。
楚老爷满意地看了看四周,并邀请刘禹到大堂坐坐。刘禹没同意,说了些客套话就有要走的意思。
仔细看,他的神色间还有一丝焦虑,仿佛急着去做什么事。
幸好楚老爷没有挽留,刘禹就直接翻墙离开了楚宅。我也跳上墙跟了过去。
或许,他是要去放了楚琼。我脑中冒出这么个答案,随后鬼使神差地给予了肯定。
出了楚宅后院,他往后山的方向去了。我不紧不慢地跟着他,走一步,心中的肯定也增了一分。
他是直奔着一片密林去的,挑了一片光线最阴暗的地方,这才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瓶子。瓶子的小口中飘出丝丝缕缕的白烟,聚拢在了一起。烟的速度很慢,昭示了原体的虚弱。我屏息凝神地瞧着,生怕漏过任何一个瞬间。
烟圈渐渐从一只狐狸的形状变成了一个人,她白发如织,白衣似雪,眉间多了一道仙狐的花钿,神色中带着懵懂,好像真是从天上堕落下来的一样。
楚琼摊开手瞧了瞧,这才疑惑地问:“你为什么放我?”
刘禹一愣,淡淡地回答:“你已入仙道,我没有理由捉你。”
“已入仙道?”楚琼更是疑惑,“我成仙了?”
刘禹嗯了一声:“你已有九尾。”
楚琼从震惊中回转,复杂地看了刘禹一眼:“你是捉妖师,捉妖便好,为何还要骗取女子感情?”
空气中流动着寂静,我只听得一声更为复杂的“对不起”。
楚琼显然不领情,仰起头看了眼刘禹:“我看你刚正不阿,正气凛然的,竟会用如此卑鄙的方法。”
刘禹脸色难看地站了半晌:“我想你们母女三个都是妖,更发现你法力不凡,对于妖,虚宗从不讲道义。”
楚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显然是将他鄙视到了极点:“也就是说,你本是想将我们三人一网捕捉的?就用奸计?”
见刘禹不答,楚琼咄咄相逼:“那妖成了仙呢?你还来捉我吗?妖有恶妖,可也不乏善类,人中还有恶人呢。像你们这样是非不分,还捉什么妖?”
刘禹被说得面红耳赤,大概也觉得自己有罪,怪尴尬地错开话题:“楚琇小姐留在楚家,不是会被为难?”
楚琼得意地直起了身子:“我可是早就想尽了办法,把楚老爷威胁到骨子里去了。”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扬起了与幼时一般的天真灿烂,毫不掩饰她的开心。刘禹见她如此,也着实松了口气,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楚琼高兴了一阵,渐渐地对刘禹不是那么百般不顺眼了。她思索了一会,忽然叹了口气:“看来你对我姐姐,真是没什么感情。”
闻言,刘禹有些愧疚地摇摇头:“从前我只道你天真可爱,其实楚琇小姐要更加单纯。”
楚琼又笑了:“我可从没天真可爱过。”顿了顿,她又道,“我是一只狐狸,能单纯到哪去?可怜了我姐姐,与寻常少女无异,却白白受了这么一场折磨。”
说完她一瞪眼:“都怪你。女子的感情,你碰不得。尤其是单纯少女的感情,若是被伤害一次,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她或喜或忧,白衣白发一副出尘模样,却依然让人觉得是个伶俐的孩子。刘禹沉默的同时,我也不禁心疼,楚琼事事都在为楚琇做打算,从没考虑过自己。
刘禹看了她一会,问:“你既然无损,还回家吗?”
“回家?嗯,当然回家。”楚琼嫣然一笑,“不过是回青丘哦。我如果回府,且不说这幅样子会引起什么话题,我与姐姐在楚家定是难过。在他们眼中,狐就是狐,无论变成什么样都是妖怪。”说完她叹了口气,“刘大哥,我们在此别过。”
刘禹愣了愣,似乎还准备听她高谈阔论。好一会后,才有礼地笑了笑:“嗯。”
那时候,刘禹眼中又出现了另一种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