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楚琇的记忆,时间不巧,刚好是大冬天,草地为床夜风为被什么的还是只想想就算了。我没有这么潇洒的情操,寒冬腊月间缩在地上睡觉。
相令然说楚家有几间客房不常用。现在楚老爷在外,应该不会有什么客人。而且他说那几间房子位置偏僻,就算有什么响动也不会有人发现的。
我愉快地跟着他过去了。本来我以为他既说位置偏僻那应该是周围杂草常年不修剪乱糟糟的,结果到了才觉得楚家佣人做事真是认真啊,这么偏的地方都打理得干干净净。除了小路边边上的一点苔藓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挑出问题的地方。
房门推开是一片整洁,似乎前不久才被收拾过,没有沉积的灰尘。相令然在我隔壁,我在中间的一间房里。其实如果这时候旁边有人,看见门忽然打开,然后被子又忽然被掀起来又盖上,绝对会被吓得辞职回家卖红薯。幸好没有。
想起这是在别人记忆力睡觉,我竟然有些新奇感而导致睡不着。不过既然新奇那肯定是不习惯的,再想想我是因为什么得以出现在别人记忆里,就忽然觉得这种新奇感里面,恐慌占了大部分。
这么胡思乱想一阵子,我就更睡不着了。
我一个人走出门,在这块偏僻的地方转悠,踢着路边的石子。精巧的红绣鞋依然很干净,以至于它鲜艳到不真实,就像凡尘中的梅花刚刚被雨洗过样子。我来了兴致,把地下的石子玩得风生水起。
不久,我的技艺准确无误地让石子打到了一只小跑路过的猫。
那只猫停下脚步,是一只黑猫,隐在昏沉夜色中不易看出轮廓,倒是一双金光闪闪的眼睛特别引人注目,看得我心中一震。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准备摸摸它跟它道个歉,只是因为它令人无法忽视的锐利目光。
不想我刚蹲下来,那只黑猫却忽然发话了:“是你?”
我愣了两秒。我只知猫能看见人们看不见的虚无的东西,却没想过它们还能说话。
脚步声忽然琳琅而至,月光被遮挡的阴影下响起一个清脆声音:“放心,它不是妖。”
我回头反驳:“我当然知道它不是妖。”这个相令然真是无处不在。
那只黑猫抬头淡淡地扫了我们一眼,抬起爪子跑开了。
我只好站起身,冬日清冷无孔不入,此时更是增加了气氛的尴尬。我瞟了相令然一眼,他没有要先说话的意思。在他的注视下,我只好先挑起话题:“……我说,你怎么看出那只猫不是猫妖的?”
他反问:“你呢?”
我张了张嘴,思索半晌,才答:“是你先告诉我的。”
他眼中闪过一瞬落寞,却抬眸笑我:“原来你是耍赖。”
我想反驳,但终究是忍住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见我沉默,他沉吟一会,如此回答,“但是看你这么胆小,骗骗你也是好的。”
“你能听到它说话?”
他挑眉问我:“这不是在楚琇的记忆里吗?为什么听不到?”后来又笑我,“你这个生意,做得太没经验了。”
我不想理他,转身便走了。
身后传来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小丫头你去哪?”
“我才不叫小丫头!”我转头回了一句,顿了顿,又说,“我要睡觉了,回房去了。”
说完就走。身后半晌他不再说话,想转身看看,手却忽然被拉住:“客房在那边。”
懊恼地跟着他往回走,他又说了一句:“你这个笨丫头。”
“我才不叫笨丫头。”我底气十足地说,“我有名字的。”
“哦?”他侧头看了看我,面上的笑意化开一股冰凉,顿了顿,轻声重复,“对,你有名字的。”
我无暇理会他神色的变化,点点头说:“你别老叫我丫头或姑娘的。就叫我叶子恒。”说这话时,心中也不知哪来的倔强。
他看着我:“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并无法真正地代表一个人,姑娘何必如此执着于一个代号?只需做人就好了。”
我停下脚步,沉默了两秒,思念着梦中点点惨淡的梅花香,缓缓说道:“可是,世上又有多少代号是像名字一样不可割舍的?当你有名字的时候,当然不会去思考没有名字的感觉,就算思考了,也无法体会到。但是当一个人真的没有名字,没有他所谓的代号,从小被缠绕在一个浑浑憧憧的世界里,不知道自己的来源也不知道自己该归属哪里,心中有比游子还要深的思念和执着却不知它们由何而起。因为没有名字,没有人认识他,然后流浪在这里却仿佛生活在另一个空间,天下仿佛处处能够容身又仿佛没有容身之处,远离尘世后却真正生活在了另一个空间……”
“叶子恒。”语无伦次的我被一个清冷而携着纷飞落花色泽的声音打断。相令然神色复杂地看着我,嘴中却念得坚决到毋容置疑。
落梅殷红渐渐化为清晰,就连那日白雪的轻细都是如此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