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哗然,夜浔也有些微微惊讶。从她起身走向场中的时候,他便知道她的意图,却不想是以这样一番惊艳舞画的方式。那画上之人,除了眉眼神韵似自己与挽晴,其余分明是她捏造出来的,她何曾在王府见过这样一幅景象?这女人难道不怕犯了欺君之罪吗?不过在欺君之前,她已经欺了自己。
皇帝垂眸睨着她,静静的一言不发,脸上看不出起伏。没有人知道皇帝是何心思,是喜是怒。倒是明眼人一眼就看出皇后的不悦来,此刻若是皇帝未对卿安的行为做出什么反应,怕是卿安过不了皇后这一关了。
许久,皇帝才开口:“浔儿。”
夜浔闻声,缓缓起身,淡然走向卿安和挽晴,就在卿安身侧跪了下来,站在卿安另一侧的挽晴见状也跟着跪下。三人在玉阶下跪成一排,卿安知道皇帝是要为他们两个牵姻缘,跪在中间如坐针毡,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那皇帝却没有看他们二人,只是盯着卿安晶亮又带些朦胧伤神的眸子,面色微沉,语气无波:“林卿安,可否摘下你覆面的面纱?”
卿安一惊,没有料到皇帝会来这么一句,身侧的夜浔眸子瞬间变得深邃,双拳忽的收紧。卿安能感觉到夜浔的异样,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直觉,若自己摘下这面纱,也许会发生无可预料的事情,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惶恐小心带着试探弱弱回道:“卿安面相丑陋,恐污了圣目。”
气氛再次陷入沉寂,没有人敢说什么,皇帝轻轻凝视着她,直到眼神微微变化了些,才叹了口气道:“罢了,你不愿意,朕便不勉强了。”就算摘下面纱又如何,她终归还是林卿安,是林彦的女儿,是老九的女人,就算眼神像她又如何,她不是她。
皇帝复又看向夜浔,想起那日风雨交加,他跪在他的承乾宫门,整整一夜,只为不除她玉碟之名,那时他还好奇区区一介女子,何至于他对她如此?现下心里倒是有了数,只怕是她的宿命吧。
话锋一转,皇帝上扬了语气,听不出语调中的心情:“浔儿,你当真是与挽晴两情相悦?”
“回父皇,儿臣与晴儿当真投缘,心意相和,但请父皇恩准。”夜浔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身旁的卿安,拱手回话。
“你也是吗?”皇帝又转身看向挽晴,语气神色尽显威严。
挽晴小声答:“禀皇上,九王爷英姿卓绝,气质不凡,民女倾慕不已。”
“嗯……”皇帝淡淡应和着:“画为良人,人亦良人。”
说完,复又看向卿安:“沧儿和顾家公子,各赏玉如意,林卿安,朕赐你个字可好?”
赐字?卿安惊诧,自古赐字赐号,除了皇宫里的娘娘,便是公主郡主,或是一品夫人,自己一样也不沾边,还是个已为人妇身份低微的侍妾,于规矩不合。
皇帝却似笑非笑地道:“朕便赐你个‘惢’字,你意下如何?”
惢字三颗心,其意为善。卿安连忙叩头谢恩,却没有发现在场早已变了脸色的知情人:夜浔,夜沧,太子夜漓,以及座上的皇后安离歌。
“至于你们,朕想最好的赏赐便是赐婚了吧。”皇帝终于将话题转到夜浔和挽晴身上,也终于顺应了卿安的心意吐了话,淡淡扫了一眼郁相。话音一落,夜浔和挽晴便一左一右叩头去谢恩,身子俯下时,卿安独自一人跪得直挺,与他二人的和谐格格不入。
一种强大的排斥感油然而生,她不想再待在这里,她已经完成了牵线使命,再待下去,她便要成了第三者了。低头看看自己,原本是纯色月白衣裳,如今因为舞墨弄画,衣袖变得五彩斑斓,倒是有种特别的美感,不过,到底是被油彩弄脏了。
她俯身叩头,请求皇帝先去更衣,理所应当的被默许。
她起身的同时,四周宾客祝贺夜浔与挽晴的杯酒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处处恭喜,声声刺耳。她对夜浔,谈不上有多爱,甚至谈不上有多喜欢,可从她醒来的那一刻起,她就被告知他是她的夫。她毕竟是普通的女子,于她而言,丈夫也是一生要依靠的人啊,她却亲手把他推给了另一个女人。
她疯了么?不,没有,她很清楚她在做什么,不过是那人不喜欢自己,她不过是成全一对有情人罢了,她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脸上的表情淡然,努力压下心头的那一抹伤和痛感。
心下却第一次生起一股大逆不道的主意来——若是,她走了呢?
摇摇头,走便是再嫁之身,她能走去哪?去尼姑庵做尼姑吗?与其对着青灯古佛孤独终老,还不如整日看着夜浔与郁挽晴秀恩爱,起码有得吃穿,而且,俊男美女也养眼。
不知不觉,她已经走出万福宫,一转身,身后竟无一人,脚步不知道移动到了哪里。映月呢?映月没跟来!
她顿时慌了神,皇宫之大,她可是一次都没来过,要是在这里迷了路,她不得走上几天几夜才走出去?四下看看,四周是一片绿树,几条甬道通向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自己所站的正好是个岔路口,忘记是从哪一个方向来的,卿安脑子一阵晕眩。
难不成自己之前除了不会烹调煮茶之外,还是个路痴?
“惢侍妾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皇宫可不是个能闲逛的地方,当心招惹是非啊。”正急着不知选那条路之时,忽闻一声戏谑调侃,似又有些熟悉的声音,卿安忙回头一看,发现是刚刚为自己鼓瑟助舞的顾扬,顾扬身后,竟是一身明光华服的太子夜漓。
卿安忙俯身见礼,刚行到一半,顾扬就大手一挥道:“免了,这里又没别人,少来那些虚礼,拜来拜去的头疼。”
哪冒出这么个人?卿安看他一脸欠揍的样子,声音又熟悉得很,可是自己明明没恨他说过话,他为自己鼓瑟也不曾开口,难不成自己失忆之前与他很熟?
“无论如何,卿安还是要谢公子妙曲帮卿安解围,也要谢谢太子殿下。”卿安笑意盈盈,起码的礼貌是该有的,况且一会儿她还得跟着他们走出这里。
一直不曾说话的太子突然一笑:“他帮你解围,我又不曾帮你,谢我做什么?”
卿安笑容更灿,在王府她就听映月离雪们说过一点有关皇子和朝廷内外的事,天下人谁不知道抚远大将军之子与太子爷一向交好,因而抚远将军一族视为太子党,不管自己承不承认,外人都是认了的,自然是一荣俱荣,何况今天这事是皇后挑头,又涉及太子婚事,也就涉及太子党的政事,若没太子允许,顾扬怎肯为自己解围呢?只是她不知道,太子何故会帮自己。
卿安也不挑破,只道:“小女子不小心迷了路,先谢过太子爷带路。”
聪明如太子,岂能不轻易看穿她的心思,初看这丫头,他就格外留心些,好奇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能让老九那样对凡事都莫不关己的人,整整跪了一个雨夜为她求来保命圣旨?直到她竟要婢子摆了宣纸和彩墨,桃花落纸的那一刻,他竟是有些欣喜,她还真是很特别。也不枉九弟对她痴情。
所谓郁挽晴,他是何等人,他怎看不出父皇的心思,那郁相千金本来就不是他的,这些个皇子里面,除了他,谁都可以娶她,他早就考虑过,最有可能要了郁挽晴的,便是老六和老九了,于是央母后和他共同拉开那场争斗的帷幕罢了。只是因为卿安的出现,预想的那场因挽晴而起的暗战,并没有开始。
他这个准备坐山观虎看戏的太子,忽然间没得戏看了,也真是无聊呢,不过,接下来的事情,有这个小丫头的参与,会不会也有趣些?他还要试试夜浔,究竟够不够资格,与他合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