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如墨,似要吞尽整片苍穹。
冷风若刀,仿若扫尽天下寒雪。
雪将住,风未停。
一辆马车仓皇失措从皇城中奔驰而出,车轮踏碎春雪,却踏不碎这天地间的肃杀。
“驾——”
车夫不断鞭打奔马,连鞭子也抽断半截,两匹快马八蹄俱下,但后面的追杀声俨然正在不断迫近。
一只冷箭射来,车夫闷哼一声,倒下车去。
马儿脱缰,立时发足狂奔,车辆摇晃,似乎顷刻之间,车上之人随时就要殒命。
“阿福,你怎么了?”
车外并无回应。
里面的人好不容易掀开帘子,露出半张美丽却又苍白的脸,借着月华与白雪的光亮,只看到溅在车架上的一行血迹。
她来不及动容,立刻用她嫩如白玉一般,却又满是伤痕的手抓住马绳,但显然马已受惊,任她如何拉扯,也控制不得,几番之后,也只能任马在黑夜中狂奔。
车厢中一个孩儿声道:“母亲,福伯是不是也死了?”
女人没有说话,她双眼红肿,泪也流干了,双手怀抱着秦家仅剩的最后一个血脉,想到丈夫的冤死以及家人的惨祸,顿时已无生念,但看怀中孩儿,不觉才道:“是的,孩子。”
顿了片刻,她又道:“放心,我们会没事的!”
话声方落,身后风声骤然涌起,几片怪声踏着落叶,几番起落,已追至身后。
一个似男非女的声音从车后传来:“立时下车随本座回京认罪,方可保全尔等全尸,若不听劝告,叫你立时死于乱刀之下!”
女人知道断后的秦府家丁皆已舍身取义,不禁干枯的眼中竟又沁出泪来。
女人手里握着一柄青铜长剑,上刻“御赐尚方”,剑柄处有龙须长摆。她一抹泪,死灰的双目竟又发出精光。
她盯着儿子道:“孩子,可还记得秦家祖训?”
孩儿点了点头。
女人道:“你再念一遍给为娘听听!”
孩子听出话外之音,不觉顿时悲从中来,眼看就要哭泣。
女人呵斥道:“不许哭,我们秦家都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只流血不流泪!”
她一边说着,自己却已热泪盈眶。
孩子道:“秦家祖训:舍身取义,忠孝两全!”
女人不禁悲凉之情由心而生,叹道:“杰儿,现在为娘的话你一定要记住:祖宗的话也不一定是对的,只要心中向善,不偏离忠、孝、仁、义,明君方可辅佐,昏君不可相伴,你爹的话,大可不必全听,只要你以后能够开开心心的活着,这紫禁皇城,你一辈子也不必再来,那些所谓的家恨,你……也忘了吧。”
这时,车后已有暗箭破空声传来。
女人从车窗飞身而出,身若柳絮,手执御赐长剑,左右劈落来箭,但见林影之下,高琛率着六、七名穿着紧装夜行衣飞身前来。
这些人虽着装相同,但武器各有不同,其中两名持剑,立在高琛左侧树梢,一上一下,可见轻功了得。一名手提大马弯刀,约莫一百来斤重,握在肩上,便像捏着一根鸡毛一般;另一人手中使的竟是九尺流星镖,镖锋锐利,在月华下闪闪发光,莫尖有些淡淡的紫青色,亦绝非凡品;还有一人手中拎着的竟是与他头颅般大小的板斧,板身上半截漆黑如墨,下半截却红似鲜血,加上他那双长在一堆横肉上的铜铃大眼,光让常人一看便觉着可怕。
女人道:“‘暗河’杀手与唐门流星镖唐文在这里,我一点儿也不惊讶,但想不到,就连太行山鲁家寨,南阳大刀帮这种强盗贼寇也让你们笼络在一起,果然是一丘之貉,高大人真是好手段!”
高琛背着月光,整张脸埋在影子里,也没看到他最在动,却听他恻笑着道:“等下我会让你知道我不仅仅只有这些手段的!”
他一挥手,四面群起而击。
女人立于车顶,手握御赐尚方宝剑,一时间风沙齐扬,云鬓飘飞。
她自幼师从名家,虽纤弱,但却身法灵动,剑招缥缈奇特。
据着身下疾驰的马车,对面接连劈刺过来的刀剑一时竟被她借助疾驰马车之势巧妙击退。
大刀王五劈她正面,脚下借步腾空,虽然轻功不错,但毕竟真气桥接不上,虽然王家十七路斩马刀他已练至七层火候,但怎奈脚下没有支点,全身功夫施展不开。
女人挑开他的马刀,再以“撩剑式”击退唐文流星镖,虽然流星镖长有九尺,一端附与唐文手中,唐文自幼习镖,到如今二十有七,近二十载练镖,虽说不是变化万千,但亦运用自如,更何况镖锋已涂有剧毒,只要划开一丝伤口,便能了结女人的性命,但女人却像是算准了流星镖的来往线路与变化,只要流星镖稍有动向,女人手中长剑便能在下一个档口抵住流星镖的去路。
唐文连换几个镖花,竟都被女人挡下,几个来回,他与王五联手竟没占到女人什么便宜,不禁怒不可遏。
太行山鲁奎早看不过意,喝道:“连个女人都对付不了,都闪开,误伤了尔等,可别怪鲁爷斧口不长眼睛!”
王五与唐文不禁脸上发热,心中不乐,可回头看了鲁奎手中挥舞着劈天盖脸的大板斧,也只好暂时退开,只有“暗河”的人一直安奈着没有动手。
鲁奎长跨几大步,板斧举过头顶,势要将女人连同马车一劈为二,他虽然身材高大魁梧,但脚下功夫却是一流,甚至比起王五更胜一筹,片刻功夫,距车厢不过二尺。
这分明是死力搏命的招式,一斧劈下,若是女人躲开,则脚下车厢连同杰儿恐怕都要四分五裂,若不躲开,这一斧之力势如千钧。
女人只得举剑相迎。
剑斧交接,顿时一股大力自剑身传来,女人脚下不稳,整个人后退三部,差点掉下车厢。
“铮”的一声,御赐宝剑却也折为两截,一截飞出,另一半仍握在女人不断发抖的手里。
若不是尚方宝剑乃珍贵玄铁所铸,再加上大内锻造师能工巧匠,力道被剑身卸去大半,恐后果不堪设想。
鲁奎差点得手,但马匹受惊,发足狂奔,鲁奎斩断宝剑,手中势头过大,一劈之后落空,整个人竟连着板斧栽进土里,好不容易才挣扎起来,嘴里啐道:“他奶奶的小娘皮,倒是狡猾……”
“峨眉灵虚剑法青灵脱俗,避重就轻,讲究巧打巧用,宁青儿身下两匹快马无一不是日行千里的良驹,她借着车速,恐怕他们占不到多大的便宜……”高琛淡淡的说,虽然他声音不大,但身边“暗河”两位高手显然已经听到了。
马车继续向前狂奔,高琛一行速度也不慢,但人力又怎奈何骏马?
眼看马车越跑越快,高琛不禁着急:“林坛主,难道还不能出手么?”
那人面露难色,手虽已抚上剑柄,却迟迟未拔。
高琛催促道:“林渊?”
另一执剑黑衣人道:“高大人莫急,不是林坛主不动手,而是他还在等。”
高琛不解:“等?”
黑衣人点头道:“是的。”
高琛道:“等什么?等宁则英和他的儿子跑掉么?李大人为了此事,付给‘暗河’的订金可是不少,我听说两广督军熊鼎鹏的手下已经开到河北,若是让她们母子出到河北,那就等于我们前功尽弃!”
说话间,一行人离宁则英母子又远了两丈。
林渊皱了皱眉,道:“柳师弟,你说他……会不会来?”
柳仕元忽然全身一禀。
林渊虽然没有说“他”到底是谁,但他当然知道那个字的代表。
只要想起他或者听人说他,特别是在这么一个下着白雪漆黑的夜,眼前就不自觉浮现出他的样子。
他的人,他的剑!
柳仕元不禁打了个冷战,他四处扫了一眼漆黑的林子,确定安全之后,才长叹一口浊气,道:“但愿他不会来。”
高琛看着马车越跑越远,心里着急,道:“柳少侠说的‘他’是说谁,难道他也要和我们西厂作对?”
柳仕元道:“西厂?哈哈……区区西厂又算什么,我听说,他还要和我们‘暗河’作对!”
高琛瞪大了眼。
柳仕元出口不敬,他本想呵斥,但他后半句的话着实把自己吓得不轻。
要和“暗河”,杀手第一组织作对?
这个人岂非不想活了么?
要知道“暗河”杀手遍布全国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帮派,每一个地界。这些杀手可能是一派之主,一城之王,也可能是井市的一个财主,一个屠夫,一个帮派里默默无名的小角色。
他们无处不在,而且,在“暗河”中排名前十的杀手,无一不是能与江湖几大门派掌舵人相匹敌的人物,只是他们向来行踪诡秘,不得常人所见而已。但有一件事却是实实在在发生的。
相传四川青城派掌门陈青城抢了一个财主的美妾,财主俱于青城势力,但暗中花费三万两黄金请出“暗河”排名第二的杀手卜鹰,只是一夜,青城派无一活口。
高琛道:“难道这个世界真的有这样的人存在?”
林渊道:“有,就算有,也只有他一人。”
柳仕元道:“不错,除了他,谁也不敢说这样的话,连半句也不敢!”
高琛只觉得后背发麻,道:“这……到底是谁?”
似乎耗费了巨大的力气,林渊才艰难说出那个名字:“他就是……逍遥子!”
当他说出“逍遥子”这个名字的时候,心跳仿佛在那一刻也停顿了一样,整片夜林,似乎也突然间格外的安静。
雪似乎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