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明，我听到爹穿衣起床，知道他要下地干活。于是我也麻利地穿衣下床，急急地走出门去。爹拦住了我：
“这么早，你干啥去？”
“我下地看红薯。”
“下地看红薯也用不着去恁早。不知又与他们几个跑到哪瞎混去？”
“哪有的事？昨天俺几个都说好了的，都去早一点，怕有人下地早，偷咱的红薯，所以要去早点。”
“谁又能这么早下地偷红薯？不知你们几个又搞什么鬼？”爹虽说不相信，但也没再坚持。于是我们就各走各的，出了门。
来到东南门里打麦场，看到海哥和老德他们几个早在那等候。于是我们几个便一同到芝麻杆垛上抱一捆芝麻杆，准备下地烧红薯吃。
出了东南门，我们便直奔大杨庄南地的窰厂，我们要看的红薯地就在那里。那块地离家太远，中午不能赶回来吃饭，只能在那就地烧烤些红薯充饥，到天黒才能回来吃晩饭。
天已到深秋，地里的农作物只有棉花和红薯。
今天，来地看红薯也是事实，但来这么早就不是单为看红薯了，而是要看大学生打鹌鹑。
俺集上有个老掌柜的叫大学生，大学生并非是他的真名。他也姓孙，与那位在县里当过什么队长的老掌柜是亲兄弟俩。他居长，所以称为大学生。
学生这个词，是当年对他人男孩的爱称。大儿子就称大学生，二儿子则称二学生，以此类推。这个词与官场上的公子类似，但在我们当时的农村，不能对谁家的男孩称公子，只能称学生。咱今天说的这位大学生掌柜的，他父亲当年肯定也是个富人，不然他兄弟俩怎么会有这么多土地和房产。
这位大学生老掌柜的，一生没当过什么官。不像他那位弟弟，当过县里的什么队长。究其原因，可能会有以下几点：一是，他生理上有明显的缺陷，就是口吃。也就是结巴，并且还很厉害。是属于，急了能生生把人憋死的那种。这种缺陷就很自然地影响了他的仕途；再者，他没文化，当时称为不识字。究其不识字的原因，是否也是因为口吃？因为上学识字，对他这个富家子来说，是不应该有什么困难的。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是他生性好玩。斗鸡，斗狗，打兎子，玩鹰，无一不精。尤其是玩鹌鹑，那更是一位奇才。他对鹌鹑的生活习性研究得不亚干一个鸟类学家，看一眼他就能知道这只鹌鹑属于哪种门类，齿龄和优劣。至于斗鹌鹑中那些学问，更是无人敢比？
每年一到秋未，就是我们这位老掌柜最繁忙的时候。因为这时田里庄稼都先后进了场，地里只剩下红薯和棉花。而红薯和棉花都要到霜降以后，甚至要下过苦霜(也就是最严重的霜冻)才能收割回家。
而这时，恰恰正是一年当中打鹌鹑的最佳时期，时间不会超过十天。一年中只有这一次，就在这十来天。
据说，鹌鹑也是一种候鸟，每年的秋未，要从中国的北方迁徙到南方越冬。千里迁徙之路要经我们中原一带，它们的长途跋涉可能要经历好多天。但是人们发现，鹌鹑每年往南方迁徙过程中，有一个固定的生活规律，那就是昼伏夜行。
具体的说，那就是成群结队往南方迁徙的鹌鹑们，白天就隐藏在野外的庄稼地里，到晚上它们才会从庄稼地里腾空飞起，呼叫着成群结队的飞往南方。待等到东方发白，太阳将出，它们则落下地来，隐藏于野外的庄稼地里。这样，整个白天它们就在庄稼地里休息吃食，养精蓄锐。待等到太阳落山，夜幕降临，它们就会再度腾空飞起，又开了新的一夜辛苦飞行。
鹌鹑的这种迁徙生活规律，细想起来感到还是很科学的。因为白天飞行太危险，就那么小的一个小鸟，若是成群结队的白天飞行在空中，肯定会招来多少人的算计。不要说是人类了，就是那空中的各种猛禽，也难以让它们在空中自由通行。若要改为夜间飞行，这些危险就不存在了。当然，这要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鹌鹑要具备有夜间飞行能力才行。而鹌鹑从生理上，就具备夜间长途飞行不迷航的本能。所以，它才能昼伏夜飞的千里跋涉迁徙。
就这种被认为是最科学的迁徙规律，也难逃人类的精心算计。
天尙未到五更，大学生老掌柜的就起了床。连同他的几个伙计们，一起挑着鹌鹑笼子和其他打鹌鹑的工具就下了地。出东南门，来到昨天选定的一块棉花地里，就把那七，八笼“老唿子”分置在这块棉花地里。他们要把夜间在空中飞行的鹌鹑吸引到这块棉花地里来，然后等到天明，再架上网，把它们逮住。
首先要把鹌鹑们引到这块棉花地来，说实话，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达到这个目的，他们用了两招：
一是，每人有自制的专用竹哨一个，这是一个自制的小吹哨。是用小竹筒经过专业的刻削而成的，在他们的口中能吹出’啐，啐’的尖叫声，这种尖叫声酷似鹌鹑的求偶长鸣。空中飞行过路的鹌鹑，听到这种尖叫声就可能落到这块棉花地。但是，就是这种小哨子也不是一般人能吹得成的，要吹得像，吹得好也需经那些有经验的人指导，经多次演练才行。
随大学生老掌柜来的那几个伙计，就是要干这个活。他们分散隐藏在棉花地里，吹起那个自制的小竹哨子，学鹌鹑叫。以吸引空中过路的鹌鹑，使其能降落到这块棉花地。
但是，人们挖空心思，制成的这种小哨子的叫声，能在多大程度上让鹌鹑们相信，说实话，就连人们自已也是心中无数。所以，人们也明白，还不能全靠这以假乱真的鬼把戏，也得来点真格的才保险。那就是第二招，就是那几笼子叫
‘老唿子’的鹌鹑。
说实话，这几笼子叫做’老唿子’的鹌鹑可不是一般的鹌鹑。它是经多年专门培训出来的老鹌鹑，俗称’老唿子’。
‘老唿子’都是雄性，并且都是那种品质优良的上等货色。一般都是那些识货者，喂训两年，经斗鹌鹑场上几次争斗撕杀，立过几次战功，后来由于老迈伤残而退下来的功勋者，再经主人的精心熬练，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老唿子’。
从这些’老唿子’的经历，可以看出这些’老唿子’都是雄性，经历丰富。具有老诚，稳重的性格。有些更是身经百战的英雄，再经主人的精心熬练，所以每只’老唿子’都是可以独挡一面的战将。
不过，你千万可不要误会，主人并不是让这些老功臣再上战场撕杀搏斗，而是要让它们，再经过一种特殊的训练后，能在夜晚不睡觉，并能发出一种特殊的叫声。而这种叫声，就能把天空飞行的鹌鹑们吸引到地面来，特别是那些品质优良的雄性鹌鹑。
这种叫声，只有经过专门熬练，才能使那些优良的雄性鹌鹑成为合格者。当然，在这过程中被淘汰也属正常。
在这里，我提到的熬鹌鹑，你千万别误会了。不是把鹌鹑放在锅内，加上水煮鹌鹑。而在这里这个熬字，是熬夜的意思，就是不让鹌鹑睡觉。多长时间？三天三夜！怎么熬？让我告诉你。
把选定要做’老唿子’的鹌鹑放在笼中，把鹌鹑笼置于一桌上，你就坐在桌边。桌上还要准备吃喝之物，因为是三天三夜的抗战，所以你要有充分准备。然后你就手拿一小木棒挑逗笼中的那只鹌鹑，让其在笼中不停的奔走运动。它锇了可以让它吃，它喝了可以让它喝，但就是不能让它迷眼睡觉。就这样，需要三天三夜的时间，才能把这个’老唿子’熬成。熬成的标准是：那鹌鹑就是直直地躺在笼中，无论你如何吼叫，就是用木棒捅捣它也全然不知，如同死了一般！如果它是真的死了，我劝你也莫要伤心难过，这说明这只鹌鹑它无福成为一只’老唿子’；如果它有幸又活过来，那就是你和这只鹌鹑的天大的幸事。因为它成了一个’老唿子’，而你则成为一个拥有’老唿子’的人。
你会说，这事太玄乎！三天三夜，人也受不了！何况那么小的一个小鸟！
不错，这个过程是够惨酷的，但是这更能说明’老唿子’的金贵呀！
经这样熬练的’老唿子’它能夜间不睡觉，不但能不停的发出’啐，啐’的尖叫声，还能不时地来一声’喀喀嚓’。你可不要小看了这一声’喀喀嚓’，据研究鹌鹑的行家说，雄鹌鹑就认这一声’喀喀嚓’。听到这声’喀喀嚓’，雄鹌鹑就会从远处聚集过来，不论是空中和陆地，都会拼命赶过来。而这一声
‘喀喀嚓’，也只有经过熬练的’老唿子’嘴里才能发出来，人制的不论是竹哨子，还是木哨子，就是铁哨子也不行！
那就是说，要想打鹌鹑，你一定要有’老唿子’。
再说，我们几个抱住芝麻杆出了东南门，就能听到从东地传来’啐，啐’地叫声，间尔还能听到一声’喀喀嚓’，知道这是大学生老掌柜的在打鹌鹑。我们说笑着就直奔寨东棉花地。待来到到打鹌鹑的那块棉花地，天已大明。看到有不少人，就站在那块棉花地南端的路上，都在比比划划地议论着什么。待走到面前，看到这些人大部分是俺集的。也有几个生面孔，可能是柳林王或大杨庄的。这些人中像我们这样半大的男孩子居多，大人也有。
大家都知道，大学生老掌柜的打鹌鹑有个规矩，就是欢迎大家一起来玩。但捉到的鹌鹑需经他审核，在审查中他只要那些上品货色，如什么白堂，枣胡子等，其他的是谁捉到的就算谁的。所以总能招来一些玩鹌鹑爱好者，得不到上品货，弄个中下等货来把玩也可以。再说打鹌鹑这种活动人少了真不行！
时间不大，看到东方的太阳就要露出地面。大家都知道，收鹌鹑的时候到了。因为鹌鹑是昼伏夜飞，白天只在草层和庄稼地里休息吃食，一旦遇到外界惊扰，它也只在地面奔跑，一般不敢展翅高飞。
聪明的人们，就利用鹌鹑的这种习性，夜间把它们引到这块棉花地里来，在棉花地的北头架起大网。待到太阳将要升起，就从棉花地南头进行驱赶，使那些隐藏在棉花地的鹌鹑们，在人们的驱赶下逃进地北头的大网中。
按这种方法，所有人就在地南头一字排开，差不多两米远就是一个人，把这棉花地从东到西全部控制，不留空当。就这样一排人墙，在老掌柜的指挥下逐步向北推进，并高声吆喝着，用手中的棍棒击打着棉花棵，如同驱赶猪羊。这种驱赶行动速度不可太快，太快了鹌鹑在地面奔跑不及，也会展翅高飞。在驱赶中，有时你就能看到，鹌鹑就在前边不远处地面奔跑。有时你会感叹，那么小的东西，它跑的还蛮快！
天已到深秋，晴天的早晨，棉花的枝叶上都结了重重的露珠，驱赶鹌鹑还未到半截地，裤子和鞋都已湿也！
突然，我看到有一个鹌鹑，就在我前边不远处的棉花棵下奔跑。它跑得很快，一眨眼，它就又钻进了前边的棉花棵。于是，我就叫一声：
“有个鹌鹑，就在前边跑。”
其他人也附和高叫，他那里也发现有鹌鹑在前边奔跑躲藏。
这时就看到老掌柜的警告大家：
“不能喊叫，惊跑了鹌鹑，慢慢来！”
就这样，大家按老掌柜的吩咐，按老掌柜的节奏，慢慢地往前推进，驱赶鹌鹑。
终于要到地那头，大家都知道，那张横跨这块棉花地的大网，就在前边不远处。待能隐约可见那密麻麻地细网丝时，差不多离大网只剩几步之遥。大家都知道，最后的冲刺时候到了。
被从棉花地南头赶过来的鹌鹑们，都己进入予先设好的大网中，人们突然犮力快速躯赶，一哄而上，冲向大网。鹌鹑们突然受到惊吓，就要展翅高飞，但是己晚矣！它们己进入人们予设的大网中，任你如何扑腾，也己无法逃脱。这时人们也疯狂了，面对在网内胡蹦乱跳的鹌鹑，奋身捉拿。
我也钻到网下，在棉花棵下捉到一只跳来跳去的鹌鹑。
一阵大乱后，大家都有收获。今天的成果不错，总共要捉20多个鹌鹑。按规矩，大家都要把自已的战利品拿到老掌柜面前，让他逐个审查。待等到我要把我的战利品呈上审验时，我的手哆嗦着，生怕它是个上等货色，被老掌柜收了去！我用两只发抖的手，把鹌鹑举到他面前。我看到老掌柜的把我手上鹌鹑瞅了一眼：
“母瓜，拿走！”
因为当时的精神高度紧张，生怕好不容易到手的鹌鹑被收了去，所以只听到说让拿去，就赶快转身走掉了，并没听清前边还有那两个字。于是就转身快步走出了棉花地，这一次可是如愿以偿的得到了一只鹌鹑，高兴得心里蹦蹦跳。我也有了鹌鹑，认后在小伙伴面前，咱也能把着鹌鹑，说不定还能与谁的鹌鹑咬两嘴呢!
走出了棉花地，海哥和老德也赶了上来。我看到老德手里也把了一个鹌鹑，海哥是两手空空，原来是他捉的那只被老掌柜收了去，说是一只枣胡子，是一只好鹌鹑。这时他们才告诉我，我手中把的这只鹌鹑是只母鹌鹑，不能斗架，只是一个烧肉吃的货。
来这么早，弄得裤子和鞋湿漉漉，才弄到一只毫无用处的母鹌鹑，真有点划不来!
我一手抱起芝麻杆，叧一只手握紧那只母鹌鹑，随他们走向大窑场的那块红薯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