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泰看了一眼甘宁。
苍劲的脸上居然破天荒地露出了笑。
随即将刀舞成了风车一般。
如一只饿急了的战狼。
八百健儿如一淘浪般卷走。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更别说眼前这些受了惊吓的士兵。
本就重锤在手的丹阳兵,此时的灵巧度更低了。
“老大!怎么办?”
负着伤的孙观看着臧宣高说道。
臧霸吹灭了溅落在身上的火苗,望着远去的甘宁周泰卷起的尘土,又看了看手臂还在滴血的昌豨和被铁索击得半眩晕吐血状儿的孙观,将刀收起,没有再追赶。
身上残旧的盔甲,污浊不堪。
陈登也镇定了下来,他盯着臧霸空洞的眼神,似乎从中读出了一些内容。
“老大,这九江周幼平的刀,好像真的比你快……”
臧霸浅浅一笑。
“你错了,仲台(孙观字仲台),不是他的刀比我快,而是我们现在变慢了。”
攻击的永远比防守的要先一步。
“是么,原来我们真的被养得越来越废物了。”
孙观说完,又大口地吐了一滩血。
身旁士兵都吓得后撤一步,而孙观却不以为然,就像漱完口似的清爽自如。
泰山四寇中数孙观是最冷静沉稳的,能第一时间领会臧霸的话。四人之中也只有他最后官至振威将军、青州刺史——作为盗匪,得了个善终。
“老大,我们是不是再也不能像方才那个年轻人一样,自由自在地纵横驰骋了?”
臧霸没说话,只是抬手将孙观嘴角的血擦干。
孙观脸上鲜红的血渍立即变为乌黑的泥渍。
“其实那个叫甘宁的家伙也受伤了。”
孙观望着沉默的臧霸道。
“呵呵,对方又不是神,几百人硬打我们几千军,还想毫发无损么?”
“可是,我想他的伤口,可比我们的舒服得多……”
好汉不怕流血,就怕打得心不由衷。
“我们过去也经常受伤,可是却没有今天的痛楚来得那么夹生。”
“可…可不是嘛,以前…前我…我们也犯不…着保护谁……”
吴敦走了过来,只有他毫发无损,但却让瘸腿的蒋钦在自己手上走脱掉了。
臧霸连忙瞪了他眼,示意其不要多说。
“不要小看这个吃生鲜的病秧子,他自己不打架,却比谁都更了解如何打群架能稳赢……深得他老子陈珪的真传,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是臧霸这两年品味陶谦各色手下时对陈登的印象。
孙观点头。
“嗯,我也发现了,以后我们离他远一点儿,这对儿父子,很会玩儿软刀子,挑拨离间。”
“哼,有什么了不起,别把老子惹毛了,若真敢惹毛老子,老子一刀砍了这体弱多病的书生。”
昌豨一边用白布缠着胳膊,一边嗔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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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甘宁周泰等人跑出去数里,见臧霸等人并未追来,于是停下歇脚。
“你昨天明明半路袭击了我们,为什么今天又出手相救?”
蒋钦一边吁喘,一边警惕地看着甘宁。
甘宁一笑。
“你误会了,我当时只想救贺齐,为的是还他一个人情罢了。”
“什么?”
“你好好回忆一下,当时你们撤退,我可并没有追赶哦。”
一边坐在大石头上休息的周泰不禁嘴角上扬浅笑。
蒋钦斜眼看了周泰一眼,表情还是略带愤怒。
“你胡说!昨天咱俩一打照面,我问你是不是锦帆贼,你直接就要我纳命来!”
“哈哈哈,江|贼的话怎么能信呢?”
蒋钦听了这话,一脸无语。
“你……”
“打人没好手,骂人没好口,我这人天生不懂得怎么保护别人,只会用猛攻的方式帮忙。如果手顺,昨天杀了你也是可能的,今天救你们,就当还个人情了,当然,你也可以不领我这情,继续选择恨我。”
蒋钦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一阵红一阵绿的。
“哈哈哈哈,巴郡锦帆贼,果然名不虚传,比境界,公奕(蒋钦字公奕),我俩还是嫩啊!”
蒋钦惊讶于周泰久违的笑声和感慨,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老大!你的胳膊在流血!”
甘宁的轻甲外披着红绸子,有眼尖的手下发现,上面除了敌人的血渍外,肩胛下面已经被浸透了。
对于这些猛男来说,表皮外伤,从产生一直到愈合,可能都浑然不知。
而这次应该是血流不止。
“快包扎!”
几个随从连忙上前,将甘宁搀到不远处那种野外常见的草棚里。
“大难不死,应该喝一杯……”
蒋钦冲着二人道。
“现在喝酒,还嫌早。”
甘宁的胳膊刚被包好,便起身开始抻练活动着。
蒋钦不解道:“你…的意思是?”
“哼,你俩能咽下被欺的这口气,是你俩大度。可我手下这些人都是狼,断不可能仅仅舔一口肉就离开的。”
甘宁笑着抬手引向身后的八百健儿。
蒋钦和周泰发现,这些人的身上并没有成功逃离后的舒心与放松,更多的是意犹未尽。
蒋钦参过军,那几万张脸凑在一起,是否自愿,是否忠诚,是为报国还是为栖身,一打眼就清清楚楚。
而这些人眼神中,只有贪婪。
不坚定,也不盲从;看不到忠,却看得到勇。
甘宁决定杀一记回马枪。
“你是想要帮贺齐把他那份辎重夺回来?”
蒋钦问道。
甘宁则收起了笑容。
“那批货我是要夺过来的,不过它们在落入你们二人之手以后,就已经不属于他们当官儿的了,如果你们想要,作为朋友,我可以还给你们!”
“好!痛快!我周幼平今天陪着了,你取财,我出气,狠狠地揍他们一顿!”
甘宁笑着捶了周泰胸口一拳。
“哈哈哈,你俩可想好了,鱼油雷已经都用完了,若再被困住,那就真是有去无回了。”
二人望着甘宁的左臂,刚刚包扎在上面的白布,现已略见淡红。
蒋钦又扫视了甘宁身后眼光明亮的八百健儿,稍微感慨地点了点头:“通天大道九百九,你俩偏往这死路走……”
只有疯子才喜跟随疯子,只有理解才会誓死相伴。
“当了十几年的匪徒,我今天算开了眼界了。”
周泰接过甘宁递上来的馒头咬了一口,边嚼边说:“你胳膊受了伤,麻烦这次给我个表现的机会。”
“哦?你想怎么表现?”
“借我一把能多砍一会儿的刀。”
周泰手里的那把刀,已经被砍得卷了刃,全是豁齿。
甘宁想了想,从一名手下的背包里拿出了一把战力品。
其映照在午后的阳光下,夺人二目。
“呼,好长的一把斩马刀。”
蒋钦不禁轻叹。
“这把刀我很喜欢,不过因其是双手使的,所以我一直没用得上。”
周泰接过来仔细打量,他脸上虽然还面无表情,但可以从眼神里读出喜爱之意。
此刀和普通斩马刀一样,都是长柄,只是刀柄要粗厚,刀身更沉,刀背更宽。
刀背上还穿了一支金环。
简直就是刀中的硬汉,和周泰一样敦实,浑厚。
“嗯,很沉,很禁用。”
“合你的口味吗?够你砍个几年了。”
二人相视一笑。
甘宁又让手下拿了戟和弓箭给蒋钦。
“你的戟和弓被我打掉了,现在送你副新的。”
蒋钦也很高兴,好的兵器,兵将们视作生命也不为过。
蒋钦最喜弓箭,休战时从来都是用布兜将弓包裹好——南方的天气经常令弓弦与胶受潮。如今各地战火频发,百姓一旦流离,自然牲畜也跟着渐渐稀少,用来制作弓弦粘合剂的牛角更是一日少似一日,因此上等弓的数量与日俱减。
都是从官府中抢来的收藏品,非常精致,且并不仅是用来观赏的,非常实用。
“你不来一把?”
甘宁拿着弓递向周泰。
周泰摆摆手。
“他的箭术很烂。”
蒋钦一边将宝弓背上,一边笑着说道。
“你可别勉强……”
甘宁指了指蒋钦的腿说道。
“呵,你的胳膊没事,我的腿就更没事。”
周泰又望了望甘宁,突然想起什么。
“原来吴敦那一刀是你帮他挡下的,我说公奕怎么逃得那么顺利……”
“过去的事儿就甭提了,只要还没死,就给我冲上去,抢他娘的!”
身后的八百勇士齐声附和大叫。
霎时间宛如从地下重生上来的新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