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国家《307120工程》SH项目中心。项目中心主任曾国栋再一次召开了紧急会议。出席会议的，还是今天早上参加过第一次紧急会议的那么些人。
“今天，我很不高兴。”曾国栋一脸阴沉。说完这句开场白后，他停顿了下来，然后用眼睛慢慢地扫视了一下坐在会议桌旁的每一个人。于是，整个会议室的气氛，也一下子阴沉起来。
保安部的梁部长，是第一个感受到这种阴沉的。经过统计，在昨夜今晨的那一场奇怪的电闪雷鸣中，有十几个学员受了伤，中心里所有的安防设施也都失灵了。而最要命的是，有一个学员逃走了。作为保安部的负责人，他确定自己无论如何是逃脱不了这个责任的。不确定的是，曾国栋将会如何处置自己。或者换句话说，自己将要承担什么样的后果。他现在可以为自己开脱的唯一理由，就是那诡异的天气了。
坐在梁部长身边的保安部副部长雷厉行，也感受到了这种阴沉。作为一个实战经验丰富的前侦察连长，带领着几十个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员，居然在今天的二次交手中，让那个女学员毫发无损地逃脱了。自己这方面却是损兵折将。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当然了，也是不可原谅的。其实雷厉行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哎，真的是阴沟洞里翻了船。是自己手生了？老了？还是这个女学员太厉害了？不过对于这几个可能性，他都不能接受。他决定要尽快找到那个女学员的导师，弄清楚他们讲究是怎么培训她的。
作为这个项目中心负责科研和赋值训练的总工程师，陈鸿也感受到了这种阴沉。对今天夜里发生的这件意外事件，他到现在还没有完全理出一个头绪来。那个女学员这一跑，就像蝴蝶效应一样，在他这里引发出了太多的问题。有些问题比较简单，有些问题则比较复杂了。有些问题可能和他有点关系，而有些问题则完全不是他所能掌控的。不过作为一个受过良好教育和训练的专家学者，他知道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要尽快整理出一个如何面对这种局面的思路来。他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尽可能多地去搜集了一些情况。有的地方他还去实地考察了一下。随后，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将所有这些问题进行了一番梳理。现在，有一点是清楚的，那就是先要分清责任。哪些是SH项目中心科研和赋值训练上的问题，哪些是中心行政管理上的问题。前者呢，可能是自己要负责的；而后者呢，则应该是他曾国栋要负责的。现在要提防他混淆责任任，将所有的不是一股脑儿地都推到自己的身上。
不过在科研和赋值训练方面，他确实有几个地方还是非常担心的。现在看来，这个逃跑的女学生身上，还真是有不少的疑点哎。比如，她怎么会产生逃离的想法呢？因为每个学员所植入的微型芯片中，都含有一些强制性的指令。就像机器人都会严格遵守阿西莫夫的三大定律一样，这些学员也是应该严格遵守这些指令的。其中就包括未经许可不得离开项目中心。之前从没有过违抗指令的情况发生，一例都没有。就拿在今天凌晨的电闪雷鸣中受伤的那十几个学员来说，包括那几个受了重伤的，他们甚至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也没有逃走啊。为什么这个女学员会逃走呢？
陈鸿经过仔细地分析和认真地思考，也许有这么几个可能性：一是她植入的芯片出了问题。二是她的导师私下里修改了植入芯片中的指令。而第三种情况则是最可怕的，那就是她有了某种自我突破的能力——能够自我学习、自我激励，具备了自我意识。当然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反倒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了。说明我们的科研和赋值训有了巨大的突破，能够产生真正的智能化思维了。这可就不得了了。因为目前国内国际上最先进的智能化，也就是所谓的“深度学习”能力而已。最著名的就是那个最近打败了许多世界围棋高手的阿尔法狗了。
这样说来，这次事故好像又是一件大好事呢。
那么问题又来了，在这个女学员身上发生的这种突破，具备可复制性吗？具有普遍意义吗？
而且，这好像又有违成立这个项目中心的初衷和宗旨了—--培养出否定自我、具有可被控制的超常技能和智慧的学员。
不过陈鸿一直就觉得，设置这个项目的所谓初衷，或者说是宗旨，其实是一个悖论哎。
陈鸿正在那纠结呢，曾国栋阴沉着脸又开腔了：“现在，我是非常地不高兴。”他又稍微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是晚上七点五十三分了。也就是说，离我们今天早上开的那个会，已经过去了十四个小时。但是，”曾国栋把脸转向他的右手边，保安部的梁部长和雷厉就坐在这一边。“那位出走的学员还没有被带回来。”
梁部长突然觉得有一股冷风袭来，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唉，该来的还是要来的。躲是躲不掉的。”
坐在他旁边的雷厉行却坦然一些，因为他觉得自己是尽力了。谁能料到这个出走的女学员会有如此高强的本领啊。
“发生今天这样的事，保安部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曾国栋公开点了保安部的名。“现在我想问一下两位部长大人，你们什么时候能够把这个女学员带回到这里来呢？”
梁部长此时已经是脸色发白，脑门上早已渗出了许多的汗珠。他嘴唇动了动，却没出声音。一旁的雷厉行看了他一眼，有点同情他。到底是离开第一线的时间太久了，没了血性，也没了胆魄。
“曾主任，今天是我带队出的任务。”雷厉行站了起来，“任务的失败，我们确实是有责任的。但是，我觉得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如何尽快地把那个女学员找回来。”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曾国栋，见对方并没有阻止自己的意思。他又朝那些坐在会议桌边的专家教授们看了一圈，“我想表达的意思是，嗯，我刚才又到事发现场做了一番勘察。包括那个女学员住的寝室，她一路上离开的行踪，她最后翻越那堵高墙的痕迹，以及后来我和她面对面的两次交锋，于是我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女学员的本领大大地超出了我的预料。”
说到这里，雷厉行又向那些专家教授们看了一眼。“尽管我来这里有一年多了，但是像今天这样和大家坐在一起的机会却没有过。我知道你们都是有大学问的人，对你们的具体工作我并不清楚。真没想到你们培训出来的学员，居然有如此高强的本领。”说到这里，雷厉行突然向他们行了一个军礼，并且同时还在原地转了半圈。意思是这个军礼，是向在座的每一个人行的。随后他放下手来，“我在这里有个请求，请告诉我，你们是怎样培训这名学员的。这样知己知彼，我们才能够把她……”他没好意思再说下去。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曾国栋，没有人料到，雷厉行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特别是他行的那个军礼，让那些专家教授，嗯……怎么说呢，有点小感动吧。这么一来吧，大家的情绪，也不再那么紧绷着了。
于是会议室的气氛，似乎不再像之前那么阴沉了。但是却也没人再想说点什么。梁部长不用说了，躲还来不及呢。其余的那些人，即各个部门的主管，还有总工程师陈鸿，都是知识分子。这些人么，还是比较狡猾的。像目前这种情况，是非常微妙的，谁都不想让别人的目光，过多地停留在自己的身上。
曾国栋扫了一圈会议桌旁的人，心想我得要逼一逼他们。今天凌晨发生的这个事，现在看来，这其中还是大有文章的。原以为这里的一切，尽在自己的把握之中，现在看来好像不是怎么回事。他有许多事情需要弄弄清楚，“你们中有谁能给雷部长个解释啊？”
看到还是没人说话，曾国栋也不客气了，“陈总工程师，你先说说看。”
陈鸿听到曾国栋点了自己的名了，知道再不开口就不妥了。毕竟自己在这里担着一个总工程师的头衔。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字斟句酌，“我们对学员的所有教学和培训内容，都是按照教学大纲里的要求进行的。至于具体的内容么，则需要询问每个学员的导师。按照BJ总部的规定，我们这里是实行导师负责制的。而且我们进行的每一堂教学课程、开展的每一项训练科目，包括导师和学员的一对一赋值教学，现场都是有全程的影像记录的。这些记录就在我们中心的数据中心里，曾主任、雷部长可以随时调看。对了，BJ总部那里也有拷贝。”
“这个女学员的导师是韩教授吗？”雷厉行突然插了话。
“哪个韩教授？”曾国栋问。
“韩刚。”雷厉行说。
“哦，是他。”陈鸿点了点头。
“那我可以直接找他询问吗？”雷厉行问。
陈鸿把头转向了曾国栋，“这个需要曾主任的授权。”
于是雷厉行又看向曾国栋。
曾国栋知道陈鸿说得没错。但他也看出来了，陈鸿已经提高了警觉性，在利用一切机会来把自己摘干净。哼，没这么容易。几十年来的工作斗争经验和由此而养成的灵敏嗅觉，使得曾国栋相信，在这件事上，已经有人露出了破绽。对他来说，这就是机会。他一定要利用好这个机会，不仅要“顺藤摸瓜”，还要“拔出萝卜带出泥”，查查他们有什么问题，特别要把那几个关键人物，牢牢地攥在自己的手心里，让他们听命于自己。这样一来，自己策划多年的那个计划，离大功告成的日子就不远了。想到这里，曾国栋不禁有点兴高采烈了。“还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说得好，坏事往往会变成好事。想不到这个女学员这么一逃，却创造出了一个让那些专家教授受制于自己的这么一个难得的契机。克制、克制。别露出笑容来啊。这样不合时宜，反差也太大了。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得赶快把那个学员抓住。不要让BJ总部察觉了。因为夜长梦多的，别弄出些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来。”
“会议一结束，你找韩刚一起去数据中心。”曾国栋很干脆。
“是。”雷厉行应的也很干脆。
陈鸿心里却有点打鼓了，“这个姓雷的只是为了要抓住那个女学员吗？会不会还有其它的目的？这个曾国栋可是官场老手了，自己这边一定要做好应对准备。等会要找秦教授、韩刚他们几个研究一下。”想到这里，他给韩刚发出了一条意味深长的短信。“这家伙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的。”发完短信后他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不对啊，这个女学员真有雷部长说得那么厉害吗？没觉得我们的培训大纲有这么厉害啊。就算我们私下里给她加过点东西，也不至于……难道他们几个瞒着我又加了些别的什么东西？”这么一想，陈鸿的内心又开始忐忑起来了。
“但是雷部长，什么时候能把人抓到，你要给我一个确定的时间。”曾国栋对着雷厉行说。
“这个……可能要二三天吧？”雷厉行有点吞吞吐吐。看来之前二次抓捕行动的失败，给他留下了阴影。
“不行，最多二天。”曾国栋说话的语气虽然很重，但是脸色已经不像之前那么阴沉了。
会议室里的气氛似乎又缓了一缓。明显听到有人长长地松了口气，还有一二声咳嗽。甚至还有哪个没出息的家伙轻轻地放了个屁。
“现在我们还是要来谈一下这位女学员出走的情况。”曾国栋觉得还是要深挖一下，“排除掉自然因素，谁还能给我一些更合理的、或者是有新义的见解呢？”曾国栋又扫了一圈坐在会议桌旁的人，“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跑了出去呢？”
在座的是国家《307120工程》SH项目中心里各个子项目的科研负责人，都是某个领域内的专家教授，当然也都是些聪明人。他们都听出了曾国栋的言外之意，不过没有人愿意接他的话。一方面，每个学员的情况，只有他们的导师最清楚。另一方面呢，也没人想多管闲事。
陈鸿当然也不想多事。但是，作为总工程师，他觉得把这件事的责任完全推给老天爷和保安部门，也不太合适。毕竟学员方面的科研教学工作属于他们这边管的，得给个说得过去的说法吧。于是他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秦教授，他是负责“基因工程、人工智能及其强化“教研项目的主管，韩刚也是他下面的研究人员，让他出来说几句是最合适的了。
秦教授当然明白陈鸿的意思，看样子不能再装傻了。他清了清嗓子，“首先，我要声明一下，我这里的所有工作，都是安照中心的规定来做的。每一项具体的研究、每一门赋值训练课程，也是事先申报过、并获得中心核准后才进行的。”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来。“刚才我在数据中心分析了她今天早上的数据——尽管有些丢失，但大部分还保存着，看来她在离开的时候她植入芯片中的一些程序是有损坏的。至少可以肯定一点，定位功能确实是遭到了损坏。而且其它的一些功能肯定也会受到影响。可能后来她用自己携带出去的文件包，对自己芯片内的程序进行了修复——说到这里我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学员的表现确实也出乎我的预料。不过考虑到之前她在几乎所有的测试项目中都是第一名这样一个情况，这又是意料中的事。所以，她在关乎自己生命攸关的当口，出于保护自己而选择翻墙离开，而不像其他同学那样受制于规定，这似乎也说得过去吧。”
秦教授的这番话得似乎有点绕，而且没有太多实质性的东西。从曾国栋脸上的表情看，外人似乎看不出他是否搞清楚了状况。但陈鸿可以肯定他没搞清楚。不过在大庭广众之下，他是不会再追问下去的，因为他肯定不想让自己在我们这些人面前显得太无知。当然了，这个秦教授是老资格的教授了，他这番话不仅是说给曾国栋听的，可能也是在说给自己听的。陈鸿现在可以肯定，秦教授、韩刚，甚至包括在座的其他项目负责人，他们每个人都瞒着自己在私底下做了些什么小动作。唉，算了，这些事以后再说吧，先把眼前的事对付过去吧。
“嗯，那么，秦教授，你看看有什么好办法能尽快地把她找回来呢？”曾国栋问。
“这个……在这方面我不是……”秦教授吞吞吐吐的。
“那，谁有好办法？”曾国栋有点不耐烦了。
当李复通感觉到曾国栋的眼光扫过自己身上的时候，他有点心虚了，“嗯……我觉得她应该躲不了很长时间的。”
“怎么讲？”曾国栋追问道。
“这个，嗯，她每天是需要服用一次抗排异药物的。”
“是吗？”曾国栋好像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但他又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李复通看了他一眼，“如果她没有按时服用的话，会造成她在意识和行动方面形成一定的障碍。”
“所以……”雷厉行突然眼睛一亮。
“你就会很容易抓住他了。”李复通对雷厉行笑了笑。
“不对啊。抗排异药物药店里可以买啊。”雷厉行又担心起来。
“噢，是这样的。我们这个抗排异药物是专用的，市面上的药店里是买不到的。”
“那也可以服用类似的药物啊。”雷厉行还是有点担心。
“那效果会打折扣的。”李复通说。“而且她这么聪明，应该知道药店里买的那些药物都有很大的副作用，会伤害到她自己的。”
“还有什么？”曾国栋突然插了上来。
“这个……”李复通看到曾国栋似乎还不满意。“刚才秦教授说了，她的芯片在逃离项目中心的时候受到了一些顺坏。那么，她需要尽快地做一个完整的修复。否则的话，也同样会造成她在意识和行动方面的障碍。”
“可是秦教授不是说她已经对自己的芯片程序进行了修复吗？”雷厉行说。
“那个只是一种应急修复。”李复通说。
“这有什么区别呢？”雷厉行说。
“应急修复只是一种临时措施，并不能根本解决问题。有些程序、特别是一些驱动性程序、支持性程序出现问题的话，一定要进行完整的修复。而这就需要到我们这里的主机上做一个全面的诊断，然后才能有针对性地进行修复。有些甚至要重新安装，并且还要进行重启。不然的话，后果是非常可怕的。她怎么优秀，肯定知道这些的。”
“所以呢？”曾国栋有点不耐烦了。
“所以她会自己回来的。”李复通赶紧回复。
“就这么简单？”曾国栋的脸色开始变得有点柔和了。然后他把脸转向陈鸿，但没有说话。
陈鸿看了曾国栋一眼，点了点头，也没开口。他心里想，说得太复杂的话，就怕你听不懂呀。
“李教授，既然你说她这么聪明。那么，她可以通过外部入侵、远程联络什么的，黑进我们的主机来做这些，而不一定非要人过来啊。”对于计算机、网络什么的，雷厉行多少也知道点。
李复通笑了，“雷部长，你可能不知道我们的计算机中心有多少先进。要想破坏掉我们的防火墙，黑进我们的系统，几乎是不可能的。举个简单点的例子，如果一个计算机系统的开机密码是16位的，那么，要是用一般的家用电脑进行暴力破解的话，大概需要用20年的时间呢。”
保安部的梁部长和雷厉行明显是松了口气。
曾国栋的脸色也变得更柔和了。“但即便这样，我们也不能守株待兔。”他转向保安部的两个部长，“你们继续抓紧研究搜捕方案。”然后他又看了大家一眼，“你们每个人回去都给我查一查各自部门在科研和赋值训练中，是否有什么违反规定的地方。”他顿了顿，“大家不要报什么侥幸心理。如果一旦将来让BJ总部给查出来的话，我可就无能为力了。”
就在曾国栋站起来的时候，他面前会议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拎起电话，“在BJ西路大田路附近，发现了那个女学员从恒隆广场地下车库偷盗出来的车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