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凌薇坐在马车里,赶车的车夫四十上下年纪,留着一把山羊胡子,看起来还是有点好笑的,此时她和石箫易容成了对老年夫妇,也不怕别人认得出来。事情的发展早已出乎意料,下山时不过是替师父找一个人,去一个地方,而如今…。所幸如今中原武林已经认为他们都死了,这一路倒也不担心被追查,尽管如此如今的情况显然并不乐观。云轩和武萝都知道凌薇的真实身份,那孟家恐怕也会被牵连在内了。况且石箫的身份如果暴露,他的师父也会有麻烦。更糟糕的是,卢芙死前曾经告诉凌薇赵笄和胡俏嫔都出了白山,虽然逃出了云涛生的魔爪,但暴露在中原武林面前,甚至可能连带师父都会有危险。
云轩,云轩么,凌薇不敢肯定自己在他背叛之前没有一点动心过,就算是打算成全武萝,又有多少次悄悄注意过他呢。在第一次见到石箫时就觉得熟悉,觉得安全,好像还在家里,还在父亲身边,很容易就信任了他。对云轩则不同,虽然自己完全不觉得他的相貌熟悉,但令她自己震惊的是,自己竟有一种爱过他很久的感觉。忽地,一只温暖厚实的大手握住她的手,“阿薇,想什么呢?”凌薇回眸一笑,是了,无论如何,他才是她托付终身的人,这已经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福分了。正欲开口,心底却隐约漫上一股不祥的预感,努力压下心中升起的异样,她并不知道,不过百里的距离,却成了永诀的天堑。
艳红的长裙划过一丝旖旎的风,几只小小的金色铃铛,发出一阵惹人心动的脆响。胡俏嫔显然并不打算现在揭开面巾。这红尘一袖惹风流的舞,是她从翠娘的舞里改编出来的,灵动诱惑,当时她在一同学习歌舞的几个孩子里最为灵秀,每每给翠娘作些新曲子新舞蹈出来,也就因为这个,翠娘坚持不肯让她接客,鸨母也没下太重的手。舞姿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胡俏嫔本身武功虽然不高,但冰霜谷中修行多年,举手投足之中隐有冷光流转,在她热烈的舞姿中更夹杂了别样的风情。幽冥老魔叹息一声,这个姑娘他虽然没见到面貌,但看身形气势应该就是那日在大漠之中救回来的姑娘。他一生跌宕起伏
,杀人无数,从没认过输,此时却输在这一舞中了。
“想要我放你们走?”幽冥老魔挑眉道:“你应该知道这不可能的。”胡俏嫔心中一惊,却并没有停下舞姿:“你的确不可能放我走,我只想生活好些罢了,住在这种破地洞里,实在是有损我的美貌。”幽冥老魔哈哈大笑,这果然是他这辈子见的最有意思的女子了,他明明知道她想做的是什么,却并没有拆穿她,若是在以前他一定折磨她的身子再划破她的脸,最后扔去喂给野兽的吧。
那一年,师父说要门中弟子选择道心。师兄坚持的就是仁善之道,而自己因为从小受师兄照顾,自然而然也选择追随师兄。可仅仅半年之后师兄在救人时使用了师门名剑,竟被所救之人出卖身死。眼见着师兄为保护自己将他塞进床下,然后用宝剑自尽在强人面前,年仅十五岁的他就变了,不再是那个单纯善良的少年。也就是那一年,他选择了杀戮之道,他下定决心,苦练武功,放弃自由,甚至透支生命修炼邪功,终于成就一代魔王之名,并将师兄之子收为徒弟,亲手将他培养成满手血腥的将军。而在这舞中,他好像有看到了那个还没有在双手染满血腥的自己,如此纯洁又充满诱惑的舞么……。想到此处,幽冥老魔眼中闪过一丝迷离光芒,猛然间伸手将那舞动的红影揽入怀中。
洞外早已月上中天,圣洁的月色映照下来,仿佛会宽恕一切罪恶。胡俏嫔猛地睁开眼睛,那原就俏丽不可方物的面颊,更因初为人妇看上去艳若三春桃李,只是眉眼间闪动着凄凉得让人为之动容的哀愁。看着身边睡着的幽冥老魔,眼角悄悄滑落一滴泪珠,她苦笑一下缓缓的将泪珠拭去,站起身来。幽冥老魔的身手虽然并未曾完全暴露于她的面前,但只是那份内力的威压已经远超师父所及,这种药究竟能够困住他多久,胡俏嫔也心中没底。她凝视着手中的刀,这是在幽冥老魔腰间拿到的。这就是最后了么,胡俏嫔笑了一下,床上的幽冥老魔似乎完全睡着了,此时杀了他是能够全身而退的,可真的还算是全身而退么。
她终于做了决定,在身后抱起幽冥老魔,将手中的细长的刀刃使尽全身力量贯穿了二人的胸膛。“呵呵。”她意识朦胧间听见怀中的人笑了,低下头,看见他毒蛇一般的眸子里不是惊怒,不是怨恨,却竟然是一种温柔,不知为何她也觉得释然了。“来世,来世做我的女人好么?”“好,不过,我要,你做女人。”……。
“唔?”赵笄揉着额头从石床上坐起身来,颈部有些酸痛,显然刚刚是被师妹打昏了。可是胡俏嫔去哪里了呢。赵笄的心中越发不安起来。屋里零零散散的许多破布,门已经被撬开了,胡俏嫔开锁的功夫比她预计的还好些。既然她能够打得开门,即使没有了内力,也应该让自己一起去的啊。
一股诡异的血腥气在空中蔓延开来,赵笄尽量控制着颤抖的手,打开内室的石门。大红的纱衣,血一般映入眼帘,石床上二人相拥而坐,鲜血不断滴落下来,融合在一起,胡俏嫔温柔的微笑着。赵笄十五年间见过胡俏嫔许多次笑,却第一次看见她的笑容如此纯净,如此温柔。赵笄奇怪自己竟然没有冲动,没有想哭,只是呆呆的望着,男子已然年老,女子却娇艳如花,明明如此不相配的二者,神色间却似乎凝定着永恒。赵笄原本盈满凄然的颊上浮现出一丝笑容,她双膝跪地,朝二人拜了下去。
石室被打开了,幸存下来的女孩子们一个个兴冲冲的跑出来,她们并不知道是谁救了自己,只是在石洞之外看见了两座并立在一起的无字石碑。迪妲回头又看了一眼那石洞,这么多年,那人对她究竟如何,她也说不上来,但真的离开了,心中想的竟然是,希望你不要再那么寂寞。的确,他再也不会寂寞了。
苍穹浣起一弯虹,桃源仙宫定永生。纵得牛郎隔天际,终有飞廉送淸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