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头的巨兽在雾气中游荡,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似象又似猪的蹄子砸在地面上却没有丝毫的声响。
晨正趴在一处落叶下,全身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在自己面前几丈处缓缓走过的巨兽尸体。
可以说,今天晨正在万骨迷雾中所看见的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尽管心有畏惧,但他依旧小心翼翼的朝着更深处走去。
林夕他们离去,晨正并不知道,他只知道一直跑,不停的跑,他不是没想过,林家抓不到自己会不会杀害自己的家人。
但只有历代族长才知道的祖训告诉他,骨玉比自己的族人,比自己的家人,更加的重要,他只有带着这假的骨玉不断的远离自己的家族,这样林夕他们才会相信自己身身上的骨玉是真的。
水潭的水是青蓝色的,很清澈,泛着缕缕的涟漪,潭边有着厚厚的白雪,水潭底部躺着一具白骨。
晨正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回头看了后方一眼,感觉这个水潭说不出的诡异,说是水潭,更像是一只眼,冷冷的看着自己。
打量了几个呼吸之后,还是决定绕过这个水潭。
瞬间便收敛了自己全部的修为,小心翼翼的绕着水潭走向另一边。
就在此时水潭下的白骨突然间抬起了自己的头骨,两个凹陷的眼眶正对着晨正。
晨正向前行进的身子猛的一僵,一阵寒芒瞬间席卷全身,让他头皮发麻。有双眼,在盯着自己,忽的,他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不受自己的控制,转过了身,正对着水潭。
几片雪花停在晨正的眼前,几缕白色的雾气似也被定格在了空中,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好像静止了。
画面中只有晨正一步一步缓慢的朝着面前的水潭走去,时光潋滟,波澜不惊,但在此时。
一片雪花突然消失在了晨正眼前,不是融化,不是飘落,而是消失了,就像这场雪并没有这一朵雪花落下。
随之更多的雪花莫名的消失了,随后是身边的雾气,地上的积雪,最后就连是脚下的泥土也消失了。
整个画面只留下了那口清冷的水潭和朝水潭行走的晨正。
雪是冬天行走于世间的使者,始于冬,终于春,一片雪花,诞生在时光的下落,眠于厚重的泥土身上。
待到泥土下春天的萌动,融化后又把自己归还给了冬天。
一道白光从脚下的黑暗处飘出,落在了晨正的肩头,光芒散去,露出了它的样子,是那片消失的雪花。
继而,融化。
晨正好像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内少了点什么,但由于减少的过于稀少,并没有感受出自己体内所消失的是什么。
同时,另一道白光从脚下划出,落在了晨正的发髻,然后是另一道白光,更多的白光不断的从脚下的黑暗中划出。
每一朵雪花的融化都带走了晨正体内的一点东西。几个呼吸之后,晨正又近了水潭几丈,但此时的晨正却感受到了疲惫。
他明白了,那来自冬天的雪带走了他的什么,是他的时间,是他在这个世间的时间,也就是他的寿命。
“它是冬天的雪,因为你的到来,使得他还未经历冬天便消散在了冬天,所以它恨,恨你的到来,让它没有了自己的时间。因此它在消失的同时从你的身体里带走了等同于它在冬天的时间。”
每一朵雪花都是一个冬天,晨正感受到了时光的流逝,如水般,带给他的是一种难以言表的撕扯感。
血肉干枯,生机涣散,身上的衣随着划过的雪,破碎,随之飘散。
到了这种境地,晨正的心反倒是平静了下来,他累了,多少年的勾心斗角,多少年的疲于奔波。
踏出最后一步,站在了水潭边,身上为数不多的血肉也殆尽,晨正变成了一具白骨,凹陷的眼眶看着水底的骨,像是看着自己。
晨正想起了自己的妻子,想起了自己的孩子,想起了自己的族人,很想很想。忘记了自己上一次是什么时候见过他们了,好像是很久很久了。
记得小雨出生的时候,自己站在门外,紧张的像是自己的在生孩子。
记得第一次小雨叫爸爸的那天,激动的一晚上没有睡着。
记得第一次小雨说‘父亲,辛苦了‘的时候,避开小雨后在书房哭的像个孩子。
记得第一次带他出去游园赏花……
记得第一次带他出去打猎捕鱼……
记得教他习字……
记得教他走路……
……
有泪溢出了眼眶,顺着骨架滴落在地面,溅起了一朵花,晶莹剔透的花瓣上闪过你的画面。
一幕又一幕,一场有一场。
我真的,舍不得。
化作白骨的晨正一脚走入了水潭中,朝着水底的白骨飘去,临近后,晨正伸出自己的手,轻轻的触碰着身前的那具骨。
而后,转身,对着水面,朝着那具骨,缓缓的躺了下去。身后的骨的眼眶看着眼前的白骨,似是想说点什么,但还是缓慢的下沉,进入了那浅灰色的泥土之中。
泥土后面是更大的水域。
那具骨,缓缓的沉下,落入了那更大的水域之中,一时间,水下所有的骨都静止的飘荡,抬起他们的头颅,看着这具新落下的骨。
两条鱼,从黑暗中游出,一条黑身白眼,一条白身黑眼。游出了黑暗,游过了白骨,游到了那具骨的胸前,随着他一起落下。
当那具骨落入了黑暗中,所有的尸骨都游到了那具骨的身边,跪拜了下来,像是一个告别,像是一个交接。
凹陷的双眼看着远处的水面,有光散落,顿时潋滟一片,黑暗在吞噬着那具骨,两条鱼,像是两盏灯,泛着幽幽的光。
几个呼吸后,那具骨彻底消失在了黑暗之中,两条鱼涣散了身上莹莹的光,抬头看了上面一眼,一摆尾,朝着远处缓缓的游去。
黑暗中是更大的世界,但这个世界只有黑暗,那具骨还是在下沉,带着那两条鱼给的莹莹的光。
最后,在莹莹的光消失之前,落到底部,一座巨大的铜门前,铜门高约百丈,其上花纹繁杂,但绝大处都被兰青色的铜锈所覆盖。
但不可否认,这座铜门非常宏伟。
那具骨慢慢的动了起来,因下沉而晃在身侧的双手抬起,交叉的放在了胸前。
灰尘在水中漂浮,错落着覆盖了兰青色的铜锈,门开了,泄出了光,黄色的光。
有水流在暗处涌动,带着那具骨,朝着门缝中游去,半刻钟后,铜门收走了所有的光线,还于这片世界,依旧的黑暗。
而后,在喧嚣着,漂浮着的尘,安静了下来。
天又落下了雪,或许说,雪根本就没有停过,很快的,水潭边上又覆起了厚厚的雪。
晨正,躺在水底,呆呆着望着天空的雪,那来自冬天的雪,他已经无法思考了,只有隐隐约约的画面还在脑海中回荡。
这个世界很大,我们很小,你若想看外面的天,父亲就用双手帮你划出一片天,让你在这片天之下领略世界的风采。
曾经说过的言语还未经过岁月的洗礼就被搁浅,作为你的父亲,自己真是失败。
小雨,有时候我真在想,你是上天赐予我最美好的礼物,让我明白了,作为一名父亲的感受。
身侧的骨手像那具骨一样的抬起,交叉的放置在于胸前。
那些在脑海中残存的画面,如同被阳光驱散的黑暗一样,消失了。
凹陷眼眶中的“眼”,移动着,望向了远方,那个地方,是他的家,那里有着那个血脉相连的孩子。
再见了,我的孩子。
若是有下辈子,请让我,再做你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