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威把金父扶到了床上躺好,脚步轻盈地回到了杨杰的身边。做什么都在一起,不离开杨杰的视线,这种感觉对于刘威来说虽苦涩但至少很踏实。
“刘哥,你帮我一下。”小潘铁青着脸,说每个字都咧下嘴,露出没有血色的牙床。“我也要去卫生间,我憋不住了。”
“潘老弟,你说你,那憋着干什么?”刘威一大步迈到小潘那里,抬手拎起滴流,扶起小潘就走。
小潘猫着腰,嘴上嘀咕:“这个则立,他干什么去了,还不回来,真是的,太能磨蹭,唉,不是自己亲弟弟,谁愿意在这里呆着。”小潘开始絮叨着埋怨妹夫。
杨杰躺在床上感觉后背一阵阵的刺痛,手背也是火辣辣的疼,动弹一下就听到膝盖和手肘“喀啦”一声,十个手指头也是胀的、酸的麻着,五脏六腑像是被牛皮筋扎在一起了,时而又像是被钩子钩向一边,一会儿又被钩子钩向另一边。除去这些,浑身不出声音的痛也无处不在。让她感觉到自己还真真切切的活着,甚至呼吸都是多余的。
杨杰的思想离开刘威的身影和气息,陷入到沉思之中,可能旁人包括刘威,看我们和所有人都一模一样吧,但是没人知道我们是背着多么沉重的包袱,我要付出多少说不出口的努力,来扮演“正常”。每天都要装,还要装得稀松平常,可是在内心深处的孤独感、恐惧感就像漆黑山洞里独自摸黑前行时,突然有探照灯把自己恐怖的身影打在墙壁上,那身影的扭曲、周遭死一般寂静中传来诡异的声音,足以吓死自己。
杨杰不敢想,使劲睁开眼睛,让眼前真实的605替换漆黑山洞墙壁的画面。
刘威回来了,把杨杰带回现实:“小杰,你说说这个小潘,这小子的脾气是不咋地,要等妹夫回来骂人家,不就是回来晚点吗?”
每个人都看见小潘整个人的身体因愤怒而发抖:“一天就知道闲逛,到这儿来干什么来了,送个血样能这么长时间?”那铁青的脸气得充了血,渐渐地返上点红,就像菠菜根子一段青黑、一段鲜红。
杨杰提高声音:“小潘,你跟姐一样,都是晚期了吧?”
“嗯。”小潘暗自奇怪,问这个和我生气这个事有什么关系?
“癌症认定了咱们,咱们还有什么可做了吗?”杨杰一字一顿,眼睛盯着小潘看。
杨杰的话惊住了所有的人,金雪玉看向父亲,父亲睡了,又看向子信,子信看向金雪玉,又看向刘威。小潘不再言语,他知道杨杰咽下去了半句话——只有等死!是啊,我还在这里跳脚叫唤什么,妹夫能来已实属不易,能给他在家属签字那一栏里签字就解决了自己的大问题了。
刘威怔怔想着杨杰的话,侧过头眨眼看杨杰:“小杰,别去想癌症认定了谁,就想你刚才不也做成一个事儿吗?”刘威朝小潘呶了一下嘴。
二人看向小潘,小潘如好斗的公鸡没了对手,瞬间脖子上站立的毛慢慢放下抚平,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叫声也停止了,躺下身子,咧着嘴呼吸,抚平了怒气。
刘威和杨杰对视着笑了笑。
“哥,我回来了。”伴着话音,则立跑进来,满头大汗,衣衫不整。“你着急了吧?”
“没有!”小潘大声回答,看向杨杰,杨杰微笑着点点头,刘威握着杨杰的手,轻拍一下。则立脱下外衣接着说,“那个我看见一个老太太,陪老伴来做CT,她推不动他,我就背他上的楼,等他做完CT,我又背他下的楼,你一定等着急了吧?”
“我没着急。”小潘笑了笑继续答道。
几个人都互相看着,笑而不语。
午间张强来了,气喘吁吁的要换金雪玉休息,让她回家,可她倔强得很,就是不肯。刘威上前与张强聊天,张强递过一只烟:“雪玉说这两天多亏了刘哥照顾,谢谢你了!”
二人走出去到走廊里吸烟。刘威问到张强工作情况:“我听雪玉说你在科技局上班?”
想起单位,张强就像霜打的茄子——提不起精神,前一段时间又有提科室主任的机会,可终究是晒干的蛤蟆干瞪眼——没有他的事儿。平日里感觉和领导关系也不错,活呢,也没少干,可是一有好事儿,领导像是忘记单位还有这个人了。
“嗯,是在科技局,也没什么意思。”
刘威看出他的意思,想起那日,夏姨在病房的高论,虽不中听,但是话糙理不糙:领导摆弄人,就像摆弄驴,拿嘴哄你,给你点甜头,好比让你拉车,在车前面吊着几串苞米,那黄灿灿的苞米粒子就在你眼前晃。你这笨驴子以为走前一步,苞米就能吃到嘴,这样一步一步呼哧呼哧跑,越想吃,越得跑。等你活干完了跑完了,能否吃得到点苞米粒子,得看领导的心思。又或者摊上个会叫唤的敢叫唤的驴兴许会分点苞米渣子。
张强低着头若有所思,也想起那日和雪玉议论单位的事,让夏姨听见了,她当即发表了这番言论,把605所有的人听得直了眼儿,恨不能随艾缘一样也把夏姨奉为大仙。夏姨当了多年的厂长(先前说是副的,如今又说是正的),无论正副,她的这套经让张强真真儿的听了,想想领导的每每处事做派,确实一模一样,张强感到一阵阵心寒。
“是有什么难事了吗?”刘威弹了弹烟灰,一只手插在裤袋里。
“也没什么,单位有一个可以提职的位置,领导一年前答应要给我,可是现在居然提了别人,我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哼!”张强气愤得一脚蹍灭了手里的烟。张强打定了主意,不能这样算了。
“啊,别住心里去,生气不值得。”刘威想象着期间的是与非,劝张强放宽心。
“我没事,倒是你,刘哥,杨姐的情况咋样?”
“不太好,她是个要强的人,她就是疼她也不会说出来的,这么年她也没享过福,在她要走这段时间,我会好好照顾她,把她好好地送走。”刘威吸完了最后一口把烟头扔到了垃圾桶里,吐出一个个烟圈。
“不能吧,我看杨姐是最轻的呢,精神状态挺好的啊。”张强透过烟雾看着刘威紧缩的眉头。
“金伯伯什么情况?今天还可以,好像没太吐了。”
“他也不太好,是晚期了。”张强一下子想到妻子怀孕的事,打定主意让雪玉回去休息,不能让她在这里了。
“现在这种病随处可见。简直是无处不在。”
二人叹息着回到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