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的几间茅屋,是秋冬季节打猎的猎人暂时落脚的地方,赫铁鹰命人稍作收拾,左荇青便带着血人住下。
她以净石笼罩血人,以免瘟疫传播,自己则查阅古籍药典,寻找解决之法。
如是匆匆到了十五月圆之夜,遍寻古籍无获,她心中气馁,立在血人前,出了一会儿神,轻声道:“我愿救你,却不知如何救起,你若有灵,当告知我解救之法,天神在上,保佑我破解瘟疫。”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无意中伸手往血人鼻尖探去。
忽然,眼前一花,从水中跃出一只小小甲虫,锋利的齿钳在左荇青手上一划,她手上吃痛,缩手刹那,一滴血珠滚入血水之中。
血水似乎期待这神血已久,瞬间沸腾,各种生物的灵魂载歌载舞欢欣鼓舞起来。
那血人,仿佛也得到滋润,看起来更有生气。左荇青大吃一惊,眼前变化太匪夷所思,不由想到:难道这血人便是传说中的地胎?
庄子有云:“九窍者胎生。”
盘古开天辟地,清者为天,浊者为地,天藏祥云,地纳福瑞。
天地之间皆有精灵仙气孕育其中,苍天有感而孕女娲。
女娲生而眼、耳、鼻、口、阴九窍皆通,身具大神通,为世间第一天胎。
而大地所育山、石、水、木等诸多精灵亦为常见,真正地脉精气所孕地胎却从未有过。
《四御古卷》所载,地理气脉乘龙气,聚精华为上吉之地,所结地胎为吉胎,可泽万物,助世人,为大地福泽。
纳晦气,藏污浊之险恶地,所结地胎为凶胎,以万物为牺牲供己所用,嗜血好杀,万魔来朝,凶胎出世必遭天罚。
左荇青所料不错,血水中人便是《四御古卷》中所载万年难遇的凶胎。
八甲族族长万俟智于一古洞偶然发现地胎,心中大喜,仔细察看,地胎所在正是藏污纳垢,怒怨聚集之地,已孕育数万年,百年之内必将出世。
与一众谋士筹划一番,便以三百六十五种生灵鲜血为祭祀供养地胎,使得地胎早日成熟,出世之日,便是八甲族屠灭少羿族一统南疆之日。
十几年来,万俟智与一众谋士上仙山,下鬼海,捕获无数奇珍异兽,尽皆献与地胎为祭。
那地胎得灵兽鲜血日日滋润,百骸、九窍、五脏、六藏日益完备。
万俟智一心想摘得地胎魔果,为己所用。
地胎出世之日,黑云蔽日,百兽奔号,万鸟空林,大量死尸从地底涌现,青面獠牙,恐怖非常。
万俟智欢欢喜喜结好一张大网,打算乘地胎刚出世,凶性未附之时收服地胎,却不料地胎未完全出世,反而带来一场大瘟疫,数万人为祭品,祭奠了地胎,八甲族大损元气。
万俟智苦思未果,谋士中有一个叫做苏维臣的,熟读古书遗卷,好阅野史孤本。
曾在一个孤本中读道:“天之所钟,地之所倾,天胎地果,神魔焉附?天血地液,灵蒙启之。”
说的是,天地所钟情孕育而生的天胎地果,即便神魔也难以驾驭驱策。唯有天地的血液,方可开启灵识。
天地六千年凝血一滴,滴血处,至宝生,灵兽护,非凡人可得。
但诸多古神都曾有因缘得到天地血液,若有古神、人间的遗脉,或许可以令地胎出世。
苏维臣思及此处,觉此法可行,便急忙上告万俟智。
万俟智正在万分为难之际,得此良策,欢喜之极,心中思量,世间尚存古神遗脉的地方不过三处,我八甲族便是氓蚩神后裔,姑且一试也不打紧。
说做便做,随即刺血入池,那池面纹丝不动,平滑如镜。
万俟智连试六天,依旧无果。
苏维臣又道:“少羿族乃天神后裔,不如用计将地胎送至少羿族,以血甲虫伺机偷得天地血液,且看能否启蒙地胎,若依旧不可,那也无计可施,不如将此瘟神送与少羿族以绝后患。”
万俟智依计而行,果真血甲虫偷袭左荇青成功,血池沸腾,天地血液在地胎血脉缓缓流动,出世之兆隐隐显露,许是后继不足,不过片刻,血池又归于平静。
左荇青见此情状,三分惊吓,三分后怕。
地胎为何物,她略知一二。
八甲族费尽心思觅得地胎,定然有所图谋,自己多做一分,或许便堕其术中,且地胎非人力可控,若任由其出世,足可毁天灭地。
自己肩负重任,当以族中安危为重,不可任性妄为,但若弃地胎于不顾,假以时日,地胎亦必寻机出世,那时,恐怕局面更难收拾。
几番思量,委决不下。不由得又看向地胎,此时已可看出,那地胎是一个年轻男子,眉眼棱角分明,左荇青手抚净石,见它微微发光,似有所诉,终于下定决心,以己之力救助地胎出世。
夜如水,星沉沉,左荇青夜观天星,心思沉迷,三桑长老抬头望月,一声叹息,道:“你当真要助那祸胎出世?若带来一场瘟疫,族中数万人性命危矣。”
左荇青道:“地胎出世之机未到,被强行掘出,怨气所生,才有瘟疫。如今时机已到,只欠火候,不会再引起瘟疫。我心中所虑,是地胎出世之后,世间凡力难以使它降服,到时为祸人间,才是罪过。”
三桑长老摇头道:“若地胎晚百年出世,那时你我俱归黄土,自有后人为此烦心。偏偏八甲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掘出地胎,酿成今日之祸,看来,冥冥中自有天意,天神早有主张,非人力可为,不若一切顺其自然,静观其变。”
左荇青心中烦忧,诚恳道:“师父临终时曾嘱托我不畏艰难,不畏人言担当重任,传神旨,达民情。地胎既已现世,若要我视之为无物绝非天神旨意。我已决意助地胎出世,只盼长老看在师父面上,助我一臂之力。”
三桑长老听左荇青提及师父,心中思及往事,沉默不语,半晌才道:“你师父……她临终时可曾提到我?”
左荇青不忍欺瞒三桑长老,轻声道:“师父一心侍奉天神,心中片刻不曾忘却。”
三桑长老嘿嘿冷笑两声,悲声道:“片刻不曾忘却,果真片刻不曾忘却么?罢了,罢了,巫姑但有所需,三桑仅供驱策。”说罢,脚步沉沉,大步离去。
左荇青向三桑背影恭声道:“地胎之事,请长老勿向他人提起。”
三桑长老摆摆手,头也不回的走了。寂寂夜空传来悲旷歌声:故道风烟在,遗墟草树平。十年憔悴梦,垂泪祭佳人。
当真片刻不曾忘却吗?那为何夜半叹息,辗转反侧?为何多少次凝神远眺那人的居所?为何爱上那相思花?为何摩挲那记名柱?为何将那信物贴身安放?为何临死也不肯说不悔?左荇青叹息一声,说不得,不能说。难道这便是巫姑的命运?
情之一物,折磨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