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周仑心中却如惊涛骇浪,风云突起,他寻思:“原来胡英豪所言竟然是真,难道他便是那位身怀宝血的小孩,如此至宝,倒是奇货可居,需设法将他引入帮中才是。”
欲待动手将那少年掳去,但转念一想还须向河曲叟打探念奴下落,兼且河曲叟来历不明,浑身谜团,定然大有文章。这少年不懂武功,住在此处,暂且跑不了,不如先寻河曲叟为要,思及此处,便转身去寻河曲叟。
那少年见众人都离去,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饭菜抛在地上,两只脏污的手狠狠抓着许久未曾洗过的头发,口中啊啊的大叫几声,后悔懊恼之意不言自明。
原来他自母亲死后,便沦落到与一众叫花为伍,因城中叫花欺凌,才不得已搬至城郊破庙,每日到大王村中乞讨一些吃食,乡人淳朴,见他可怜,倒也不过分难为他,但有时遇到性急气躁之人,也难免挨些皮肉之苦,。
餐风露宿,衣食不周,挨打受欺是常有的事,一个死字常常在心间盘桓。
自思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生活渺无希望,从而自暴自弃,情绪反复无常,兼且他是跳脱少年,正是呼朋唤友,玩乐嬉戏之年,却过早尝遍人间苦楚,受尽寂寞无聊。
今日乞讨回来,见林萧萧躺在他平日睡觉的席子上,他先吃了一惊,继而又有些欢喜,他平日要饭不过是填饱肚皮,村人也不喜与叫花过多攀谈,他一无朋友玩伴,二无长者关怀,从未与人有过深谈,深夜寂寂实感苦闷。今
日乍见一个姑娘出现在自己的地头,那自然是要听他做主,哪怕说些无聊话,也足以解闷,是以欢喜之情实胜过惊讶之意。
他欢喜叫道:“喂,你是谁家的姑娘,在这里做什么?”
席上林萧萧中毒后迷迷糊糊,只轻哼了一声,却并未起身。
他大感无趣,大叫道:“喂,问你怎么不说话?”他气呼呼的走上前去要将林萧萧拉起,却见她面色乌黑,不由一吓:“原来中毒了。”伸手在她鼻子上一触。
林萧萧双眼圆睁,将他手推开,讶声道:“你做什么?你是谁?”
他颇不好意思,却故作镇静双手叉腰,气鼓鼓的叫道:“我是此间主人,你住着我的屋,躺着我的席,却问我是谁,真是岂有此理。”
林萧萧被这少年一番抢白,心中羞惭,恼声道:“你这席子有什么好,我很爱躺么?还给你就是!”说罢,强撑身子坐起,她自中毒后,实在昏晕的不行,不过动一下便头晕目眩。
他见林萧萧动一下便不再动,虽有心叫她莫动,好好休息,但说出口的话却是:“我这席子是上等的秋水竹席,柔软光滑,清凉散热,我日日躺在上面,什么腰酸背痛,脾火血燥统统都不见了,今日让你睡了一下,说不定啊……哼哼!”
林萧萧怒道:“说不定什么?”
他心中暗笑,道:“说不定要腰酸背痛上个十七八天,可能浑身落下毛病,到时候都得怪你。”
林萧萧听他胡说八道,浑不在理,气急道:“关我什么事?”
他正色道:“自然关你的事,若非你在我席子上睡,席子便不会沾上你的毒气,不沾上你的毒气就不会害的我腰酸背痛,更不会落下毛病,所以啊,都是你的错。除非……”
林萧萧道:“除非什么?”
他偷笑道:“除非你双手帮我好好捶捶,口中恭恭敬敬的说着:‘婢子伺候大老爷。’说不定我身子立时便好,更说不定能活上个百年千年。”他乞讨时,常见一些人自称大老爷如何如何,是而也学了起来。
林萧萧此时已听出他在说风话调笑,心中又羞又恼,道:“你胡说八道,乌龟王八才活千年,痛死你活该!”说罢,起身挣扎着往门外走去,
他见林萧萧生气,忙拉住她衣袖,口中叫着:“喂,你中了毒,却去哪里?”
林萧萧恼他羞辱自己,一扯胳膊,却将半截衣袖扯去,露出一截玉臂,她虽中毒,身上颜色发青,但自生下来便养尊处优,肌肤细腻光滑,如新月生辉,隐隐有光泽浮现,他一时看呆。
林萧萧既羞且怒,挥起巴掌扇他脸上,他脸上红印立显,但林萧萧中毒后身体虚弱,这一巴掌用力过猛,收势不住身子却朝他跌来,他呆愣愣心中只道:“这姑娘不喜人碰她,否则又要打人。”下意识便往旁边一闪。
林萧萧硬生生扑到地上,撞的口鼻生痛,眼冒泪花。心想:“这个坏人,却连扶也不扶我一把……”心中委屈,索性趴在地上,放声哭个痛快。
他见林萧萧哭的如此伤心,连脸痛都忘了,硬着头皮道:“喂,你别哭了,你打的我好痛,我也不来怪你,你别自责啦!”
林萧萧闻言,心中更怒,想着:“这坏人,谁管你来……我只为自己伤心罢了”想到自己身中剧毒,虽有本族长老灵药护佑,河曲叟去寻解药一时难得,只怕终究得死,眼下却又受这无赖少年的欺负,真是倒霉至极,不由得哭的更加大声。
他一时窘住,只盼林萧萧别哭,他蹲下身子,柔声道:“你是不是撞的痛了?”
林萧萧闻言,心里好受了些,又想自己在外人跟前如此啼哭,实在大丢脸面,反正此处已经待不得了,不如去寻河曲伯伯,若寻不到……哎!那也是命数如此,死在何处便葬在何处!思及此处,便从地上爬起,向门外走去。
他见林萧萧要走,心中焦急,不敢拉她衣袖,却将她腰一把抱住,道:“不许你走,你走了便要死在外头。”却未曾想过,抱女子腰身更是犯了男女之防的大忌。
林萧萧平身第一次被一个男子如此抱住,虽然这男子尚未成年,但女子本就早熟,她心中羞恼至极,一时手脚酸软,说了一个你字,竟气晕过去。
他见林萧萧鼻息微弱,叫道:“不好,只怕是毒性发作,需赶快解毒才是。”
原来这少年身怀奇血,便是曾经救助胡英豪的那名孩童,如今已经长大成人,但照顾他的婆婆和母亲却已身亡,他无力为生,只好乞讨过活。
此时虽有心救林萧萧,但穷困潦倒,连把小刀也寻不到,灵机一动,见林萧萧穿的如此好,便在她身上摸索一番寻找刀子。
林萧萧本只是一时闭过气去,被他一番动手动脚,不禁醒了过来,羞愤欲死,用尽力气将他掀翻在地,道:“你辱我清白,我……我杀了你这淫贼。”珠泪儿滚滚落下,从腰间摸出一把软剑,挥剑便砍。
他吓了一跳,心道:“这个小姑娘脾气这样大。却不知为何骂我淫贼?”
他十二三岁年纪,虽历经艰辛,却懵懵懂懂不知世事,哪料得到林萧萧的婉转心思。
他连滚带爬的躲过林萧萧的利剑,叫道:“你这样子,有什么好看,我的血能解百毒,我好心找刀子打算割我的血为你解毒,你却不识好人心,拿剑劈我,我堂堂男子汉,只会见义勇为,行侠仗义,你却动不动乌龟、王八、淫贼、臭贼的骂我,你才是不讲道理的大糊涂蛋。”
林萧萧一愣,道:“我几时骂过你臭贼?你胡说八道。你的血能解百毒?我却从未听过,一定是你想活命,编来骗我!”
他怕林萧萧一剑真将他劈做两半,忙道:“我活人无数,哪个不唤我救命菩萨,不信你试试便知。”
这一番话说的厚颜无耻,他救过的人屈指可数,更哪里有人唤他菩萨,但林萧萧却是不知,只道他当真救过无数性命。
林萧萧低头思索片刻,道:“你真的想救我,而不是……而不是轻薄于我。”
他白眼一番,傲然道:“你好看的很么?”
林萧萧一时气急,垂泪道:“我……我……我宁愿死了,也不要你来救,你趁早在本姑娘眼前走开。否则我脾气发作一剑杀了你这坏人。”
他未曾料林萧萧竟这样有骨气,一时性起,道:“你不让我救,我偏要救你。你不如将我杀死,最好在我颈上来一剑,我鲜血汩汩流出,你喝了我的血,便能解了自己的毒。你为什么不来刺我,你刺啊!”他边说边往走步步紧逼。
林萧萧大惊,道:“我和你无冤无仇,干嘛杀你,你只要不来欺我,老老实实听我的走开便是。你莫要逼我,我也不来喝你的血。你自己走开。”
他一言不发,直往林萧萧剑前走去。如此不畏死反令林萧萧手足无措,步步后退,道:“你莫要过来,我真的刺了。”话虽如此,拿着剑的手却已不稳。
他喝道:“刺啊,我怕你不来刺,刺死我,喝了我的血,你就能活,反正我孤苦伶仃一个人在世上,早就不想活,救了你,我死后见到妈妈,她定然会高兴。你来刺啊!”
林萧萧心神顿乱:“他孤苦伶仃一个人?他妈妈为什么会高兴?啊,他妈妈死了,若他死前还能救人,他妈妈定然高兴,他妈妈真善良。我不能刺他,他这样可怜,他为了救我,我刺他做什么?”一时慌乱,叫道:“不……我不刺你。”转身往门外奔去。
他拦腰截住林萧萧,夺下她手中长剑,喝道:“我今日偏要救你。”
将林萧萧扛到竹席上,干脆利索的割破手腕,掰开林萧萧牙关,将鲜血滴到她嘴里。
林萧萧不意他力气突然增大,竟一时动弹不得,却不知是自己被骇住,早已手足失了力气。不一时鲜血凝住,他想:“她中毒如此深,只怕这些血不够,救人救到底,不如再割深一些。”
又拿起剑割另一只手腕,林萧萧惊呼:“你做什么?”他低喝道:“你莫要动。”林萧萧心中感动,怕他大伤身子,刚开口劝道:“你千万……”便被捏住了嘴灌血,又断断续续说了几个字,血却已到喉头,更是开不得口。
就在此时河曲叟与冯周仑却到窗外,听到了二人一番对话,引起误会。
他心怒自己无辜被打,更联想起从前挨打受气之事,便说了几句难听话,将三人驱逐出去,待冷静下来,心中却懊悔万分。
想着那老先生认了过错,那小姑娘也说了好话,怎地自己还是如此生气。
却不知他自幼丧母,不识生父,受尽欺凌,自卑过甚,旁人稍有言辞不称他心意,便性子发作,将人拒之千里。待静下来时,又自怨自艾,自暴自弃。
此时,他心中难过,见伤药尚在地上,起脚便将药踢开,过了一会儿,伤口疼痛,又想无谓与自己过不去,便将药捡起,敷在腕间伤口上。
那药当真灵验,敷上之后便觉伤口处清清凉凉,十分舒服,他想起那小姑娘被自己气的悬泪欲滴的模样,又想总有一日自己也会成为行走四方的大侠,转而又叹哪有乞讨为生的大侠,这辈子恐怕是无指望了,一时开心,一时伤心,一时满怀憧憬,一时失望透顶,心念百转,思绪万分,竟困意上来,寥寥草草的胡乱睡了过去。
正是:千山雾起毒影浓,万水霞落血色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