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接下来好几天我几乎每天都要去小豆子的休息室里,跟他了解心愈师的工作,并教他写颂词。他的休息室是属于珊瑚神的,它原本很少来宣怨渊苑神殿,但因为山祭要举办几天,作为舞台和背景的它不得缺席,所以这两天一直在这儿到处忙。这里时不时有鱼神带着各种小不点鱼来问候小豆子,还经常有果树宝宝跑进来送东西给我们吃。当然,他们主要都是冲着小豆子来的,我只是趁着他的光环蹭着东西吃。小豆子是可以自由出入神殿的,他每隔两三天就必须要回家报一次平安。而我,听从了北飞神的要求,跟着小豆子出去了一次,负责出去装疯卖傻做给镇上的人看。以便打消他们要来这片地区寻人的念头。他们不知,我所表现出来的,其实都是真真切切发生在大地上的事情。回神殿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只能待在神殿内,直到我通过考试。神殿里没有任何的洗漱用品,我除了接受香草神送的清洁用料之外,只能到阴暗的地下河去洗漱。为此,我还必须讨好藻神,以便它能提供给我微弱的灯光。所以,我也常常出现在准备山祭的舞台灯光小组里。有时,还不得不给珊瑚神打打下手。时间久了,这儿的神明们都把我当成做杂活的临时工人了。这令我有些劳累也有些庆幸,我也终于能像小豆子那样,被这里所接纳了。对于小豆子为什么有着如神明一般的权利,还能主动请缨要做心愈师,我顾虑于北飞神的告诫,没敢私底下问他。不知不觉,我对小豆子也生起了一定的敬畏之情。
在山祭前三天的一个晚上,北飞神找到我和小豆子,严肃地说:
“山祭表演组开了个会,打算将你们俩也安排一个节目,具体是什么,由你们自己定。两天后验收。”
“哈啊?”小豆子有些苦恼,我也有些不解,我问:
“山祭到底是干什么我都不知道,还让我们准备节目,这令我毫无头绪呢。”
“山祭是为了庆祝大地的诞生,大地的诞生是太阳的功劳。在每年日照时间最长的日子里,各神殿要准备给太阳献上自己精心准备的节目,以对它表达感谢,这便是山祭的目的。”
“那太阳又是属于哪里的神?”
“放肆!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
“啊.....?”我被北飞神呵斥出一身冷汗。
“唔......倘若我们这些主管这片大地的神明,像你们人类一样费尽心力去探寻那遥远的并不一定存在的神明,这大地的下场只有一个,伴随着我们的不尽职而消亡。我们的山祭,在表达对诞生我们的太阳的敬意同时,也是抚慰我们内心对未知世界的焦灼与不解,使我们本分守己,不为外界所迷惑。所以,你,千万不能在这儿的神明面前问这种会令他们徒增烦恼的问题,明白了吗?”
“呣......那为什么要让我们两个人类也加入呢?”
“和让你们参加心愈师的考试一样,我们希望你们能够亲身切实地理解我们正在做的一切。你们都是我们孕育的孩子,我们永远都会无条件给予你们一切,但同时,也希望你们能够看到我们的痛楚。并以你们人类特有的深重的爱,反赠与我们,安抚我们的心灵。这样说,好理解吗?”
“嗯。我理解了,小豆子呢?”
北飞神大翅膀往我身上一扇,教训似地说:
“他那样迫切地想成为心愈师,自然比你理解得透彻多了,是吧小豆子?”
小豆子笑着点头。
我和小豆子商量好的节目,无疑是准备对大地和太阳的颂歌。凭我们人类的情感的视角去写词自然难以引起神明们的共鸣,于是,我们用自己的身躯主动成为各路神明的感情承载物,细细倾听它们的记忆、话语、愿望,去充分理解它们对大地、对太阳的希冀与崇敬。然后找到水母神、花神、飞虫神,跟它们交流伴舞。找南飞神、海豚神编奏配乐。好在诗歌不长,我们能在这两天的时间里竟有了能拿出手的成果。北飞神、犬神、蚁神验收了我们的排练成果。
北飞神闭目凝神回想节目的内容,犬神对它说:
“它们的朗诵不会比你我差,北飞。”
“唔,蚁神怎么看?”
“我想,这个节目的排练工作不需要我再来指导了,我只需要按他们的要求发号指令便可。”
北飞神雍容毕现,他庄重宣布:
“我以宣、怨、渊、苑的次主事的身份宣布,准许人类小豆子和阿列的节目参加明天清晨的山祭大典。希望各位参与节目的人员全力配合,一同将我们的敬意奉献给太阳。”
它的话说完,参与编排节目的各位大大小小的神明们都欢呼雀跃了起来。我兴奋得把小豆子抱起来,转了几个圈才把他放下,然后碰拳表示庆祝。第二天日出前,树老爷忙得不可开交,它不断确认表演组的各位神明到场情况。蚁神则指挥手下的工蚁们确认场景交换顺序。我和小豆子看着它们忙碌的身影,煞是紧张又非常期待。小豆子和逝灵们不停的聊着天缓解自己的紧张感。等一切安排妥当后,众神屏息,在神殿大堂盯着蓝色的显像圈,等着太阳的出现。终于,它显现了一线身姿。树老爷轻声谨慎地说:
“微神,给外面等待日出的人们,催眠。”
随着它如起调一般的手势,山殿外面的微神们刮起了风,使公路上驾车的人、牧场里早起的牧民和等待日出的游客们进入了幻象中,让他们对这里发生的事情浑然不觉。
“我可爱的星星们,把大地,舞起来——”
随着树老爷的双手上扬,神殿外围的山衣整个儿的大片的飞了起来,诸神肃立,统一面朝太阳。
“旋转——竖立——好,飞神们,绕着神殿回旋舞起来——花儿们草儿们,靓出你们的身姿,飞到大地上去——我绅士的犬神们,你们第一首歌可以开始啦——滴哩哩哩,滴哩哩哩,啦啦啦,啦啦啦!蜻蜓们,方阵摆起来——好好好,接着,花儿们,回来,旋转——珊瑚神啊,上升,上升,摇摆,摇摆,粉光打上——星儿们,从大地背面投射蓝色荧光,散开,聚拢,散开——月神,到舞台中央,藻神,聚光,好,停!月神,请你诵读你的赞歌。”
我在下面看得眼花缭乱,月神治愈的女声浸染了所有神明的心灵,她是大多数神明最喜爱也是最美丽的心愈师。因为远离了大地的伤痛,洁白而无暇。虽不属于大地的神明,却是与大地所有生灵紧密相连的心愈神。以她开始对太阳和大地的颂歌,无疑是最恰当的。她念完赞歌后,神明们的心灵仿佛被洗涤了一半,它们能展现出表情的,无不是满满的幸福表情。无法展现表情的,则用自己的舞姿抒发自己的情感。接下来一连串的神明合颂,都十分欢快、顺畅、直白。受它们的感染,我和小豆子竟没有丝毫的紧张感,他的脸上尽显崇拜与欣悦之情。不久,便到我们上场了。众神瞩目,树老头致辞说:
“太阳啊,大地啊,神明啊,自人类诞生以来,他们的罪恶伴随着他们的欲望滋长,他们是我们共同孕育的孩子,却少有人体会我们的苦楚。今天,我们迎来了有着对你们深切而真挚的爱的两个孩子,有请他们为你们献上人类的赞歌!开——始!”
全场肃静,蚁神直接通过脑海传递着节目的指令:
(小豆子,开始朗诵,珊瑚虫簇拥摇摆,好,把他缓缓推上来。)
“生我的大地啊,请原谅我这迟来的赞歌。你慈祥、温和的双手,抚慰着我自责的心灵。”
(好,海豚神,清音传递,蓝藻神,绕着小豆子身边升起,螺旋,好,慢慢地。)
“你哭着说,孩子啊,你叫我如何不能原谅你呢?因为你那纯洁的幼躯里,装载着我那再也装不下、再也拂不去的满满的爱啊。”
(好,小豆子手势跟上,拥抱拥抱。)
“我委身在你的怀抱里,幸福地窃笑,这是我最真切地表达爱你的方式。”
(爬爬可以出来了,阿列开始朗诵。)
“拂照我的太阳啊,请接受我对您的崇高敬意。你那生的能量不图回报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限地注入到我们饥渴的身躯里。”
(犬儿们,低声吟哦,来,一阵一阵地来。)
“请原谅我,除了安静地欣赏你的晨光,眷恋着你无限美好的晚霞,祈祷你明天也会出现,我找不到其他的方法,来表达对你的向往和对初恋一般的爱。”
(好,星儿们,朝着太阳升华,蓝藻投光,月神跟着一起飞,花儿们准备,阿列和小豆子合颂。)
“从亘古的遥远的纪元开始,就在无私奉献的神明们啊,让我们为你们唱起颂歌,安抚你们受伤的心灵。”
(南飞神开始跟唱,犬儿们跟上,水母、飞虫交叉旋舞起来。)
“纵使我们卑微、渺小,但也懂得那呵护我们长大的,那提供给我们温柔的舒适的摇篮的,使我们梦乡安逸的,是你们永恒的爱啊!”
(马神踏着步伐飞起来,眼睛看小豆子和阿列,东飞神也跟上。花神、微神开始绕在他们的胸口回旋。)
“请让我们成为你们的支撑,心灵的支撑!好让我们可以尽心地爱你们,尽心地爱!”
(好,心型心型结出来!好!完毕!全部飞向太阳!逝神带上小豆子和阿列!)
节目结束后,所有神明都回到了神殿。待大地重新笼罩下来后,树老头在殿堂中央宣布:
“我宣布,今年的山祭圆满成功!嘿嘿嘿,我相信太阳神和大地都能听到我们真诚的颂歌,它们将与我们永恒的维系在一起,不离不弃!”众神欢呼,“今天,希望你们所有人的心灵都能安然入睡,大家就此休息吧。还烦请各位心愈师来我的休息室开个会。”
众神欢呼退场,不停的有神明过来与我们拥抱,说着感谢、赞扬和鼓励的话。它们都说,树老头与心愈师开会,就是为了准备接下来对我们的考试。而且,我们一定会通过的。这令我信心暴增,对考试充满了期待和放空的眼光。我不再稀罕小豆子的身份,也不用再担心自己会遭到驱逐和毁灭,我有些骄妄地对小豆子说:
“放心,小豆子,只要念着我写的颂歌,遵循着我的动作编排,牢记表演的心得,你一定会通过考验的,我也终于能够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哦呵呵,在这儿经历的一切我要把它写进我的小说里,我一定会靠它出名的,我本来就是一个小说家。嘿嘿嘿,小豆子,你可以提前为我庆贺了。”
小豆子露出了淡淡的疑虑,他提醒说:
“我、我可不是为了写小说,或者为了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更不是为了阿列庆贺呢。而且,而且,我们还不知道面对的是哪个神明。我们还是先继续先前让神明们附身的工作吧......”“噢呵呵,这你大可不必担心。有了先前的经验,颂词反正就是忏悔啊、道歉啊、致敬啊等等等等,不需要其他的东西了,那样,就能把目标感动的一塌糊涂。我再声明一次,我可是个小说家,我写的东西准能打动他们所有。好了,小豆子,咱们睡觉去吧。”
“透人,透人?”
“唔?啊,兰姐,我睡了多久了?”透人打了个哈欠。
“不到一小时,喝口水吧。”
“啊,嗯。呣——嗯,嗨——咦?小豆子呢?”
“出去了,不会走丢的。”
“哦,心愈师忙得很呐,这次是去接什么神明呢?”
“透子......”“刚看到哪儿了?啊,山祭结束了,很成功啊。看样子,他们俩到底还是通过了考试吧?”
“......”
“啧,啊,我刚刚看到了山祭大典的那副画。哇噻,兰姐,你画得真是太绝了!”
“其实......”
“哈哈,兰姐,你就不用再劝我只当做小说看看了。这儿,这间屋子里,正有着某个神明栖居着对吧?所以,你们在这儿才会这么压抑。为什么不让小豆子把它带到神殿去呢?”
“不是你说的这样......”“啊,嗯——反正我又不像你是雪精灵,也不像豆子是大地的孩子,所以也就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和情感咯。”
苏雪兰侧着头看着地板,几秒后,她说:“透子,其实那些都只取决于你的内心,存在与否,真的不重要。”
“好啦好啦,不管你怎么说,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这儿的某位大神,请受我这个小人物一拜!哈哈,知道了这些,不免为你们感到自豪呢!”透人坐在椅子上转来转去,仰着头冥想些什么,“唔......又有些自卑,在大自然的面前,我这种小人物何其渺小,面对各种磨难时,何其无力。能够说话的人,又在不真实的网络上。兰姐,真羡慕你们,还能了解那些神明们,受到它们的爱戴,缓解它们的伤痛。哈,这么说,会不会对神明是一种不敬呢?”
“透子,你不要这样疑神疑鬼的。”
“兰姐。”透人面色不悦地看着苏雪兰说,“你这么说话就没意思了。你说我疑神疑鬼,那你看看小豆子又是怎么一回事?总没有人刻意教他疑神疑鬼吧?我从他、从你,也从这间屋子,我分分明明感觉得到笔记本上写的那些东西,难道会有假?兰姐,你们与神明心灵相通,互相寄托自己的感情,凭什么我就不能?要这样把我置身事外。”
“那只是小说,我说过的。你就当故事看看就好。”
“那你为什么要让我进来,让我看到这些?”
“......你还是继续往下看吧,我去拿点奶油蛋糕来。”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