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幂橙见他总算搭理自己,于是眨了眨眼睛道:“你戴着面具,一开始我也没认出来,只觉得你这小鬼头穿着古怪……”
“小鬼头说谁呢?”阿星撅起嘴,马上不高兴了。
沈幂橙掩嘴一笑:“哈哈,后来我从你背后看到这个,就一眼认出来啦!”
背后?背后什么?
阿星刚要发问,却见女孩忽然靠近,两只纤纤玉手绕到他的后脑勺,解下他扎头发用的绳子。
沈幂橙的动作很快,但身体的淡淡香味还是钻进了阿星鼻子,令他一下子联想到女孩最喜欢吃的甜橘子。
“哎呀,不会真忘记了吧?”沈幂橙晃了晃手里的小红绳。
阿星好一番思索,最后猛一拍脑袋道:“啊,想起来了,这个是你以前编了送给我的!”
“而且是我教你打的这种结,当时你还一副很不屑的样子!”说罢,沈幂橙重新为阿星扎了个马尾,然后退后一步,默默注视他的眼睛良久。
不知怎么,她觉得面前的少年已有些不同。看着他熟悉的脸,听他说熟悉的话,感觉亲切了一些,也陌生了一些,就好像两人之间消去了一堵城墙,却又横起了一条长河。
“阿星,能再见到你真好。”她吸了吸鼻子,哽咽道。
“我也是。”阿星心头一揪。
“你……是不是要走了?”
“嗯,是得走了,现在还不清楚陈叔的下落。”
“嗯。”沈幂橙点了点头,突然踮起脚凑在阿星耳朵,轻声说了一连串话语。
听罢,阿星只觉耳垂痒痒的,扭头和女孩对视道:“这是……?”
“这是爷爷教我的孤心诀,只传沈家有修习潜质的后代。你记下后在心中反复念诵,可助你沉静心思,对天工界人士而言,百利无一害。”
“只传沈家……你就不怕被旁人知道么?”
“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会知道?”沈幂橙美目流转,拍了一下阿星的胸脯道,“虽然好像也没多大用处,不过,我能帮你的就只有这点了!”
“幂橙……”
“你快走吧,”沈幂橙透过帐幕缝隙,瞄了眼附近的几名衙役,“好像有官兵要过来了,千万别引起那些人的怀疑!”
“好。”阿星戴上面具,半个身子探出营帐,又回头道:“幂橙,事情平息前一定不要乱跑,时刻注意安全。另外,别跟任何人提起我!”
“我明白,就……就当没见过嘛!”沈幂橙冲他笑了笑,却是笑中带泪。
阿星看着她,心中百感交集。
他真的不知道,下次跟女孩说上话会是什么时候,或者说,到底还有没有机会与她再次相遇。于是隔着没有表情的面具,他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谢谢你,幂橙。”
不过沈幂橙这次没回答他,只是点头。
出了营帐,阿星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随后快步从西边绕了出去。
他转了好几个弯,避开人最多的区域,却不料路过最近的哨岗时,迎面撞在一名衙役身上。
这衙役人高马大,肚子足有酒桶一般壮实,竟一下子把阿星弹飞了老远,整个摔进墙边的草垛子里!
“哎哟喂,是哪个走路不长眼呐!”他揉了揉肚子,瞅见一个少年从草垛子钻出,于是上前询问,“小兄弟,不打紧吧?”
“不……不打紧!”阿星没闲暇搭理他,两只手在草堆里不停翻弄,短短的时间里已经冒了一身冷汗。
怎么办,怎么办……
刚才那一摔,怎么把面具给摔不见了!
见阿星行为怪异,胖衙役又朝前走了几步,借火盆的光亮瞅了又瞅,终于看清了少年容貌。
“等等,你不就是那个……”
他话说到一半,马上从兜里翻出一张缉捕令,只看了一眼便大声喝道:“别动,你不就是那个逃犯阿星!”
“我?”阿星的动作立刻僵住,尴尬地一笑道,“官爷,你大概认错人了吧?”
胖衙役冷哼一声,拔出身后的斧钺:“你小子给我站直了,抬起头来!”
“抬头就抬头嘛,凶什么凶?”阿星缓缓抬起下巴,快速瞥了眼四周,又偷瞄了头顶的岗哨,发现除了眼前的这个大家伙,附近三十尺内都没有别的官兵。
看来这个人是来换岗的。既然没有其他帮手,又没有任何目击者,就用强化术和剑术一套解决了。虽然难免会发出一些声音,但一定比等着被抓或者直接逃跑要稳妥。
那就对不起啦,官爷!
阿星脸上保持笑嘻嘻的表情,眸中却闪过一道寒光。待那胖衙役慢慢走到跟前,他身子一矮,突然伸手抓向对方的腰肋!
“你想干什么?!”
谁知胖衙役反应奇快,身体猛地一侧,在半当中捉住阿星两只手。此人力气大如牛,直将阿星双手捏得通红,疼得他眼泪不止,却又不敢大声惨叫。
“妈的,你这胖子不讲道理的吗?!”阿星咬牙切齿道。
他被扼住的部位正是手腕,因此掌心根本没办法触碰到对方身体,也就没有施展强化术的可能。腰后的那把断剑更是毫无用武之处。
“去跟薛大人讲道理吧,臭小子……”
阿星急了,他可没想过栽在这种地方。但从这儿走两步便是冕水镇监狱,一旦被关进大牢,等着李府来收拾自己,那就是死路一条!
“你个猪头呆脑,快放了我,我给你看个宝贝!”
胖衙役全不理睬,只把阿星整个人一翻一扭,从背后将其牢牢扣住,接着用粗绳把他两条胳膊捆起:“又抓到一个黄党,把你交给薛大人,我就要升官发财喽!”
又?
他什么意思?
阿星呆住须臾,突然开始疯狂挣扎:“什么叫又抓到?你们到底抓住谁了?!”
“无可奉告!”胖衙役提了口气,单手将阿星拎了起来。
“靠,无你奶奶个腿子!”阿星喘着粗气,仍不放弃抵抗。可任凭他怎么扭来扭去、撕抓啃咬,却丝毫不能阻碍胖衙役的步伐。
“哼哼,谅你如何打闹,都是给爷挠痒痒罢了!咦,你是……”
冷不丁地,衙役手上力气一松,阿星随之摔落地面,脸朝下闷哼了一声。
“……又她妈搞什么?”
阿星心正悬着,紧接着又听见一声“扑通”,似乎是什么重物轰然倒下了。他使劲别过头,竟一眼瞧见那胖衙役的脸,那脸上肥肉横生,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还停驻着死前一副讶异的表情。
“妈呀!”阿星吓得不轻,不禁叫出声来。
“星公子,没事吧?!”
阿星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顿时喜出望外:“子晋哥!”
“我奉师兄嘱咐盯着你,谁料一转眼就把你跟丢了。”陈子晋一边说,一边帮阿星解下绳索,“还好在这里赶上,否则到了人多的地方,我们还真不知道怎么下手!”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妈的,刚才吓死老子了……”阿星甩了甩胳膊,长舒了一口气,“尹先生人呢?”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头顶传来熟悉的呼声:“我在这儿呢,星公子!”
阿星抬头一看,哨岗上有个人正朝他招手,正是尹向纯。说罢,尹向纯麻利儿地攀爬下来,拍掉手上的草屑,紧张道:“公子,没被伤着吧?”
“不碍事,就是手骨头生疼生疼的。”阿星对准衙役屁股踢了一脚,叹了口气,“趁官兵还没巡视到这儿,你们准备怎么处理他?”
半晌后没人答应,他一扭头,却发现两人都微笑着看着自己,意味深长。
“你们……”阿星恨不得跳起来,一拳打在尹向纯的鼻子上,“好好好,我来给你们擦屁股!”
他跪在尸体旁,两只手摁在衙役裸露的背部,微闭双眼,心中开始默念八字真言。
只听“喀喀”几下冰碎,尸体上裹着的霜层纷纷破裂,随后衙役的皮肤明显发黑皱起,隐隐还能听见骨头脆断的声音。
人体强化。
正如梅不宁所说的,这是世界上本不该存在的事情。强化术无法对活物使用,这是常识,是规则,而人体强化更是没人提及的无稽之言。
但阿星却以一双匠人之手,做到了违背天律之事,将不存在化为存在,将常识和规则扔到一边,最后用强化术杀死了梅不宁。
他感受着界力的流动,手心开始泛起白光,而甲胄下面,尚有温度的人体渐不成形,只消片刻,便没人能看出他是谁、怎么死的、死在谁手里。
原来在自己手上,人类和陶土并没有区别。
兴奋,不安,困惑……
即使是对尸体施展,也足以蛊乱人心。
陈子晋在旁默不作声,眼睛眨也不眨,嘴巴也是越张越大。虽然此前也见识了阿星的能力,但这么近距离地观看,却还是压抑不住内心震撼。
这不知来历的界术,让他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仿佛那个安静的小身躯里,还住了另一个妖魔。
“师兄,以后我们经常要干这种事情吗?”他皱了皱眉,突然问道。
“嗯,是啊。”尹向纯不可置否。
“师兄,这就是你说过的学院之外……真实的世界吗?”
“嗯,是啊。”
“可是师兄……”
“好了,别聊了,快把他扔到外面去!”
阿星打断对话,“呼”地站起。他看了眼地上的干尸,联想起之前在莹姐店铺外,一口气强化了二十余名官兵的事,胃里骤然剧烈翻滚。
待尹、陈二人对视了一眼,分头各干各事之后,他马上弯腰,“哇”的一口呕吐出来。
奶奶的,白瞎了一碗燃面……
阿星拾起干草抹了抹嘴,靠在哨岗下闭上眼睛,小声喘息着。
“公子,你的东西找到了!”
不一会儿,尹向纯拿着狐狸面具走来,看到阿星脸色蜡黄,急忙上前道:“怎么了,哪里又不舒服了吗?”
“放心,死不了!”阿星对他一笑,低头凝视左右手掌,神情木讷。
要是被幂橙看到那个样子,她还会对我好吗……
“公子……”尹向纯见状心疼不已,却是欲言又止。
短短几个时辰,殿下却三番两次呕吐,而且面色极差,眼袋黑肿,显然是身体透支过度,急需卧床休息。虽说银龙王贵为魔逻道至尊,应是不坏不灭之躯,但现在毕竟还是个孩子,难堪再三的肉体折磨。
可在这节骨眼上,谁又敢开口劝他停下?
阿星见尹向纯眼神奇怪,心里也过意不去,索性岔开了话题:“话说回来,尹先生,你怎么从来不问我为什么被通缉啊?”
尹向纯愣了一下,然后微笑道:“星公子不说,我何必要问?”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