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破庙。
极破的一座残庙,香火早已衰败。
秦筝坐在这庙里,她呆呆地望着外面,她不能够出去,因为外面正下着一场大雨。
好大的雨,已经有好多年没下过这样的雨了,似乎连空气中都泛起了白雾。
可是她不得不出去。
秦筝焦急的望向庙外,外面大雨倾盆,然而她不能再等下去了,斟酌半晌,她终于下定决心一个箭步冲出破庙。说来奇怪,她脚刚沾到门外的泥水,乌云密布的空中突然劈下一道闪电,生生打在秦筝脚下。
秦筝吓的跳了起来,眼泪几乎要流出,她站在原地闭上眼等了半晌,再睁开时目光已变得坚毅,她抬头看看夜空,见空中雷声阵阵但再没有一道闪电再向她劈来。
她终于鼓足勇气向黑暗中的山道跑去。
大雨已经浇湿了她的全身,泥水已经染黑了她的裙裾,秦筝并不在意,她在找那个方位,一个月之前她和爷爷在山上打死那条蛇的地方。
可是空气中白雾迷漫,树叶被吹的簌簌作响,像是无数人在向她呼喊,秦筝刚刚聚起来的勇气又一次消尽,她惊恐的望向四周,周围漆黑一片,只有斑驳的树木扭曲的像一个个鬼影仿佛要向她索命,黑夜中的树林令她恐惧,她已经无法辨别方向,想起前路漫漫她的身体本能的颤抖起来。
但她不能不来。
爷爷的命在她手里。
就在前几天,本来身体康健的爷爷突然昏迷不醒,大夫来诊治时说身体没什么大碍,吃几副药药就会好。
秦筝当时松了一口气,只道是爷爷这段日子天天在山上打猎,身体太过劳累。
那曾想,到了晚上了时候,突然发生一件怪事。
那时,她正在给爷爷喂药,无意识的抬眼扫了一下门口,却突然看见一个面色青白的男人站在那里冲着他们狞笑,嘴角慢慢流出一滴血。
秦筝当时大脑嗡的一声,额头上立刻冒出一层冷汗,她慢慢低下头,手中的药碗在颤抖着,过了半晌她才缓过一口气再仔细向门口望去却又什么也没发现,大门仍锁着。
紧紧的锁着。
秦筝微微皱皱眉头,灯光照着她的眼睛,这双眼睛漆黑异常。她知道刚刚发生的事情绝对不是幻觉,她看见了厉鬼。
大雨中,秦筝仍在树林里走着,神婆的话犹在耳边。
“阿筝,你爷爷不是生病,他是被蛇妖缠住了,恐怕命不久矣了。”接着一阵长长的叹息声。
生死有命,人力不可为,逆天改命,必遭报应。
但是这世间,她也只有爷爷一个亲人,她不想让爷爷死,她也绝不想成为孤儿。
秦筝在黑暗中终于找到了那条蛇被射杀的地方。
爷爷是个猎人,他终生以打猎为生,射杀的动物不计其数,真没想到那条小小的黑蛇居然怀有修行。
它死后不甘,誓将把爷爷拉下地狱。
秦筝站在那里,蛇的尸体已不见踪影,对,她想起来了,那条蛇已被他们煮成了蛇羹,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风声在她耳边嘶吼,雷电在空中交错。只是不知是不是那条蛇的怨气。
秦筝的身体巨烈的颤抖起来。
如果众生平等,那么他爷爷甚至是她都不知杀了多少生灵。
但他们只是个猎户。
为了生存。他们迫不得已。
秦筝慢慢流下一滴泪,不知是为了那条蛇还是爷爷。
风并没有变小,雨仍然下着。
她无法办事。神婆说,要在这个杀戮的地方为那条蛇烧一些纸钱,并为它念九十九遍往生咒。
但是现在……
秦筝忧虑地怀视四周,她没有办法去给蛇烧钱,她生不起火。
真是奇怪,明明自己出门时天气很晴朗,万里无云,艳阳高照,怎么走到半路上忽然狂风大作了呢。
难道真的是天命不可为。
秦筝无法,再继续淋雨,自己也会生病,她又仔细瞧了瞧四周,忽然发现在不远处有一个山洞,洞口不大,又被山中野草遮住,所以不被轻易发现。
真是谢天谢地,这倒霉的运气终于转好点了。
她一路小跑过去,伸手拨开洞口杂乱的野草,伸长脖子往洞里探去,里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黑暗狭小的空间令秦筝不禁后退半步,回头又瞧瞧外面,又一副凄风冷雨的画面,她的全身已经被湿透,冷风一吹,从心底冒出寒气。
踌躇半晌终于咬咬牙走了进去,但她也不敢深入,只是捡了离洞口最近的地方坐了下来。
静静等着雨停。
可这雨好像和她作对似的,她越着急雨势越大。她又不敢离开,更不能出声,神婆说了,一路上无论遇到谁、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能出声,否则前功尽弃。
秦筝盘坐在地上,慢慢闭上眼睛,那姿势仿佛守护山洞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似乎雨势见小,连滴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开始变的轻柔。秦筝刚准备睁开眼睛,忽然一阵冷风在耳侧刮过,那寒气比外面的天气竟还要冷上一分,刺的她半边身子不禁发颤。
她猛地睁开眼睛,只见一个身穿黑袍的人慢慢经过她身边走进了洞口,秦筝呆住了,说不上是恐惧还是惊讶,因为这个太奇怪了。
他浑身上下都被黑色的斗篷笼罩住,连脸都看不清,根本分不清是男是女。
而且如此大的雨这位仁兄衣服居然滴水未沾。
秦筝倒吸一口气,他到底是什么人?究竟是人是鬼。
她还谨慎的观察着这怪人,而那人也不看她,而是慢慢伸出双手往地下一抛,一个人形就嘭地一声摔在地上。
原来他怀中竟然还抱着一个人,不知是不是死人,就算不是死人,这一摔也要伤的不轻。
秦筝不能出声,如果能出声,不管是人是鬼,她都想骂骂此人。
但是下一瞬,她完全打消了这个想法,因为她看见那怪人开始慢慢解开身上的斗篷,不知是不是紧张,秦筝整个身体变得特别的紧绷,只听自己的心脏在巨烈的跳动。
她先看见了他的手,那是一双如美玉雕刻出来的手,白皙修长,指腹圆润而饱满,她只有看到女孩子才有这样精致的手。
大概这个人是个女孩子。
如果不是女鬼,是男是女,秦筝都会感到高兴,在这个漆黑的雨夜里,只要有一个人在荒山野林陪着,她就不会感到害怕。
到底是不是女孩子?
其实有时人比鬼更加的可怕。
自然,秦筝看见的不是鬼,但更不是人。
就在这一瞬间,秦筝的瞳孔由于恐惧而急剧变大,因为她看见一个怪物,真正的怪物,那是一个身材修长的人形,但是他的脸却不是人脸,而是一张狐狸脸。
一个人的身体上长着一张狐狸脸,真正的狐狸脸。
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怪人绝对不是人类,他是个妖怪。
可笑,正常的人谁会在雨夜的山中闲逛,除了鬼妖还会有谁。
秦筝坐在洞口,紧紧抱住双臂,寒冷慢慢侵占了她,她的身子巨烈的颤抖起来。
那狐妖忽然伸手一挥,顿时,整个山洞变得的异常温暖与明亮,一簇熊熊燃烧的火堆赫然出现在洞中。
秦筝慢慢抬起头向洞内望去,那狐妖并不看她,似乎并没有发现她,而是似笑非笑的盯着地上的那个。
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容白皙秀美,身穿一袭墨绿血的锦袍,只是整个前胸都被血色染尽,锦袍也变成血袍,秦筝又看向那双手,那双手更加白皙修长,手上全是鲜血。
秦筝呆呆的瞧着这地上的少年,这副容貌倒是符合刚才她看见那双手之后的想像,只是这个少年恐怕时日无多,秦筝清楚的看见,这少年的魂魄在强烈挣扎的冲出体内。
但是不知是这少年命不该绝还是生命力强大,居然紧紧锁住这即将散掉的魂魄。
鲜血在他口中不断的涌出,一滴一滴划过他秀美的下额滴落到泥土里。
那狐妖眼睛发亮兴奋异常,双手不断的拍着。但又绝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场面真是诡异之极,片刻之后他迫不急待的俯下身子去舔那少年嘴角滴落的血,仿佛那鲜血有魔力般。
秦筝惊恐地睁大眼睛,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她怕自己叫出声来,她不能出声,一出声所有的努力就前功尽毁。
她的眼睛一直看着那少年苍白的嘴唇和刺目的鲜血,刺的她眼睛发疼。
秦筝慢慢闭上眼睛,再挣开时,那狐妖已经不见,只有那少年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像一个真正的死人,如果不是他的魂魄仍留在他的体内,她几乎以为他早已死去。
秦筝轻轻地走到那少年身旁轻轻的蹲在他身侧,打量他半晌,他的皮肤苍白几近透明,看来他真是活不长了。
秦筝心里在叹息。
她看看自己手腕上的佛珠,那是几年前奶奶带她去上香,去寺里高僧那里求来的,这么多年一直随身携带。
其实想想奶奶虽然厌恶她,但是实际上也是疼爱她的,不然怎么会怕她早夭。
那时奶奶还在,此刻想起却发现原来奶奶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一滴泪落在那少年苍白的脸颊,又顺着他的额头迅速地滑落到地上。
秦筝轻轻地摘下佛珠,套在那少年手腕上,心中默默地说:“但愿你活的长一些,能再长大一些。”
这时耳后忽来传来一阵讥笑声,秦筝刚想回头却发现自己身子根本无法动弹,一只手慢慢的伸了过来,轻轻的搂住了她的脖颈,秦筝盯着那只手,那只漂亮的手,耳边传来那狐妖的声音:“小姑娘,你果真看的见我!”原来那狐妖刚才一直在她身后。
那声音居然清脆的好听,她辨不出来他是男是女,而那张狐狸脸毫无性别之分。
秦筝紧紧咬住嘴唇,坚决不发出一个字。
“嘻嘻,真有定力呀,有意思。”那妖精又伸也另一只手,把秦筝紧紧的抱在怀中,他轻轻的向她的脖颈吹气,怀中的少女像一块木头一样不为所动。
秦筝不去看他,此时此刻她居然不再害怕了,生又如何死又如何呢,关健在于自己的心境。
只是不知今晚还能不能救自己的爷爷呢。
子时即将过去,她剩的时间不多了,规定的时间内规定的地点必须把这件事完成,才能逆天改命。
一阵腥甜的气味传来,那狐妖居然在亲她的脸颊,秦筝大惊失色,她愤怒的站起,猛地推落身上的妖精。
刚想破口大骂,话语声即将出口,她忙捂住嘴巴截住,她的额头开始冒起冷汗,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又能自由活动了。
对,一切都是考验,是上天对她的考验。
那狐妖跌落在地,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那笑声中居然还有几分欢快。
是考验吗?现在是真实的世界吗?秦筝闭上眼睛,心中默念起六字大明咒。
刚才她摘下自己的佛珠赠与那病弱少年,就是起了一丝恻隐之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希望自己今后少点业力,积点善德。
正值爷爷病危之际,她才有所顿悟。
再睁开眼,洞里一片漆黑,狐妖不见了,那少年也不见了,甚至连外面的风雨雷电也不见了。
子时刚刚来临。
秦筝飞快的跑向那个地方,那个有杀戮的地方无论过去多久,仔细闻还能闻见血的腥味,秦筝跪在那里,从怀中掏出那几十张黄纸。
这些普普通通的黄纸印上铜钱的模样就是阴间的通行货币。
黄纸已经发皱破损,秦筝一怔,随后从心里感谢那狐狸,如果不是他生的一把火,自己的这些纸也就不复存在了。
黄纸随着熊熊的火焰燃尽,秦筝跪在了那里心里默念了九十九遍往生咒。此刻她真心赎罪,希望借此能超度那蛇妖。
她站起来时发现天色更黑了,也许是子时还没过去,一天当中,唯有子时,是阴气最盛阳气最弱时。
一路上千万别说话,神婆的话又一次响起。
这一晚上,秦筝把自己变成了哑巴。
她壮起胆子,默默向村子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倒是安静,快出树林时,忽然身后传来几个男孩的声音,隐隐约约像是嬉笑打闹,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几乎就在她背后。
一个声音说道:“这小姑娘是谁?”
另一个声音说道:“我好像知道,似乎是秦家的姑娘。”
秦筝一听这声音顷刻间汗毛都竖起来了,身上立刻泌出一层冷汗,虽然好多年没听过了,但是秦筝一下子就认出来了,那是隔壁李家大哥的声音。
他已经死了,死了好多年了,那年冬天不小心掉落山崖摔死了,人找到时,肠子都让野兽吃光了。
身后又传来那男孩声音:“秦小妹,你等等我,带我回家吧。”
秦筝飞快地走着,她习惯性的去摸腕上的佛珠。
手腕上空空如也,秦筝心里一惊,原来刚才那山洞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那么现在这一切也自然不是幻觉了。
“秦家小妹带我一起走吧,我在这里好冷。”身后的哀求声传来。
秦筝不言不语,默默前行,心里却有些悲切,那时李大哥还是一个英俊少年,现在却是一堆黄土,人死如灯灭,她以前还很喜欢他,现在却连他的模样都记不清了。
走了一会,身后又传来一些声音,好像来来往往的很多人,有笑的、有闹的、还有叫卖的,如果不是在晚上,秦筝一定以为她正在赶集,忽然一个娇俏少女的声音传来:“前面姑娘,你有东西掉了。”
秦筝恍若未闻,她身上除了那佛珠再没有别的东西,而那佛珠刚刚送给了别人。她身上一样东西也没有怎么会掉。
她飞快的跑了起来,不能被他们迷惑,他们全都是来考验她的。
终于走到村口,秦筝停了下来,她剧烈的喘息着,胸口几乎要炸开,终于快到家了,她要完成任务了。
爷爷有救了。
可是她忘了,村口有座孤坟,传言离坟最近的张家总是闹鬼,住在里面的人不是发疯就是死于非命,那房子不知换了多少住户,没一个镇的住的,最后都以匆匆搬家收尾。
张家的房子开始破败不堪,形同鬼屋。
前任村长不信邪,号令大家铲平孤坟,推毁鬼屋。
可奇怪的是,动工的前一天,前任村长莫名其妙的死在了家中,看过的都说既不是他杀也不是自杀,是被吓死的。
一时间人心惶惶,再也没有人提这孤坟和这鬼屋的事了。
秦筝相信这世上有鬼,有时她也会真的看到。可是这鬼屋附近她却从来没见过鬼。
胜利就在眼前,离家越来越近,身后再无异声,秦筝的身体逐渐放松了起来。
可就在今天,就在此时在这漆黑的夜里她看到有一个男人站在那座孤坟旁的树下仿佛在等人。
秦筝深吸一口,装做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地走进村口,路过孤坟时她实在忍不住用余光瞄了两眼那男人。
出乎秦筝的意料,那人年纪很轻,顶多二十岁出头,身着一袭月白色锦袍,腰间简单佩带了一块造型古怪的玉佩,说来奇怪,那玉佩在月光的照耀下居然发着诡异的光芒,秦筝倒吸一口气,由于心里太过惊恐脚下一个踉跄被一块石头绊住。
她“啊”地发出一声惊叫扑倒在地。
那少年双手环胸原本望向别处,像一尊石像般一动不动,听到动静他眼睛忽地眨了两下,头慢慢转向秦筝,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秦筝的心脏突然间巨烈的跳动起来,那少年倒不是像鬼,反而长的唇红齿白、面容极其英俊,对,是极其。而在星月交映下,一双眼睛漆黑深邃像有魔力一般。
膝盖处传来巨烈的疼痛,秦筝轻轻揉着自己的腿,希望还能走,忽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了过来。
秦筝盯住那只手,忽然怔住了,她顺着那只手望向他的主人,那张脸就像他的只手一样精致秀美。
“还起的来吗?”温柔的声音传来,那声音居然也像有魔力一般令人心动。
秦筝的脸突然红了起来,她并不扶那人的手反而自己挣扎的站起,她低着头小声地说道:“谢谢你。”
一句话破功。
秦筝刚刚说完,瞬间便意识到自己犯一个致命的错误,她的脸色忽然间变的无比苍白。
自己的家明明已近在咫尺,而她这晚上忍的多么辛苦,就差那么一点,前功尽弃了。
爷爷无救了,她嚎啕大哭起来,哭的撕心裂肺,哭的肝肠寸断,但是这样的哭声也无法表达出她的悔恨之情。
她再也不看那个少年一眼,掩面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