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敄见苏憬涸与铁风两人留于屋内,问道:“苏兄,就你一人来吗?下人呢?怎么那么不懂规矩竟不在旁伺候。”
苏憬涸道:“白兄不必客气,内人放心不下令妹,特过来看望,现下内人正在内房,多有打搅,还请白兄见谅。”
“苏兄,何来打搅?是我一直叨扰于你。何况你还是离殇的恩人,若是没有你,离殇此时还不知身在何处。”
“白兄不必如此客气,你我兄弟一场,你的妹妹便是我的妹妹,在这里自是一家人。”
“多谢苏兄。”这时苏五夫人从外屋进来,见白敄欠身道:“白公子有礼了。”
白敄点头,苏憬涸又道:“白兄,今日多有打搅,我和夫人便先行回去。改日再与白兄把酒言欢。”
白敄道:“苏兄客气,客气。”
说罢,苏憬涸便带着夫人离开,临走之时,苏五夫人还拉着离殇的手道:“妹妹,姐姐今日便先回去了,燕窝你可一定要吃,养好身子,才是大事。以后姐姐有空便来找妹妹坐坐,妹妹可别嫌姐姐烦。”
离殇微笑着示意,苏五夫人方才与苏憬涸一同离去。
二人走后,离殇拉住白敄,手指划过白敄的手掌心问道:“哥,最近你都在忙些什么?”
“郕军虽然暂时撤退但对我朝的威胁依然不减,乘此机会自然安兵练武,以备未来战事所需。”
“哥在为苏将军练兵?”
“是啊,苏将军的队伍可算是训练有素,然而各州官衙的部队良莠不齐,着实需要费些心神。”
“各州官衙?哥,是你出的主意?”
“嗯,郕军对我朝之心不死,战火再度燃起便只是时间问题,在此之前必然需提前准备。”
“各州官衙肯乖乖交出兵权?”
“自然不肯,我命人在各州城外乔装郕军暗哨,特意留些郕军火折及兵器刀剑,令人误以为郕军又至,正暗自探查军情,为求自保,各州官衙投效苏将军,收缴兵权便是自然。”
离殇听闻此话暗思许久,又道:“哥,我听你叫苏将军为苏兄,你何时与他如此熟络?”
“苏将军行事光明磊落,寄心于江山社稷,尽忠职守,赏罚分明,令人钦佩不已。我本是败军之臣,苏将军待我礼遇有加,待你更是视同亲妹,这番气量岂是寻常人所有,苏兄既坦然对我,我必报之,何况苏兄有鸿鹄之志,与我之意相应,我自然视之为知己。”
离殇听闻此话,心中惊嘘不已,如此时日,想不到白敄对苏憬涸已从先前的淡漠转变成钦佩,如此苏憬涸将她带回苏府,离殇隐约觉得与白敄有着莫大的关系。只是离殇不明白,白敄的身上究竟有着什么令苏憬涸如此重视,竟不惜将自己这份隐患埋于身边。离殇隐约觉得这背后还有着更大的阴谋,离殇似乎抓住了什么,却又模糊不堪。
此时白敄又道:“殇儿,你在想什么?”听闻此话离殇才将思绪拉回,于白敄手心写道:“哥,我只是好奇,哥哥的朋友不多,却没想到短短数日你便和苏将军成为莫逆之交,正替你高兴呢!”
“我也没有料到,原本只道苏将军治下有方,算是半个好官,但数日接触下来,苏将军治军严明,从不纵军滋事,自战事开始朝廷征税繁重,苏兄散财替民上税,征粮之事,也以家财购买,对百姓爱护有加。如此看来,苏兄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官。”
“哥,苏将军的志向一定不止在抚安,是吗?”
“殇儿何以这样说来?”
“只是感觉。”
“殇儿的感觉历来都是准的,哥也不想瞒你,苏兄志向远大,原非抚安可以满足。”
“哥哥是想助苏将军成就大业?”
白敄摇了摇头,叹道:“精忠报国,岂可存反叛之心。”
离殇听到此处反问道:“哥哥是想借苏将军之手,救国救民?”
“如此未尝不可。”
“哥,苏憬涸决非你可利用之人。”
“哥哥自然知晓,此时我只想驱赶外族,还我河山,此后他们如何便与我无关,那时我便只想寻个山水之地了此残生。只是不知殇儿可愿与我同去?”
“哥,世事远不能如人所愿。”
白敄道:“我自是知晓,但心中总想着,真有那么一日,我侥幸存活下来,定寻个桃源之地,殇儿可愿与我同往?”
“哥,若真有那么一日,殇儿自然与哥哥同往。”
白敄听闻此话却未向往日般欢喜,只是淡言道:“如此,哥哥定然保全自己的性命,待那一日到来,殇儿与我同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离殇点了点头,但离殇听得出来,对于未来,对于白敄所描述的生活,对于白敄而言,只是梦,永远到不了的梦境。
这日,便是长久的沉默,各自怀揣着各自的心事,日复一日。
自那日苏五夫人送来燕窝之后,离殇的饭桌上便多了一碗燕窝,白敄见苏五夫人待离殇如此入微,自是感激苏将军照顾,离殇暗藏心事,许多事端不便言明,只是暗中留心,寻找机会。
说那环馨,原本是苏府的丫鬟,照顾在苏憬洐身边,虽不是近身的丫鬟,但数年下来做的却算是出色,眼瞅着便要升成二等丫鬟,谁想却调到了离殇身旁,若是寻常的小姐也就罢了,偏偏却是个盲女,在苏府也就是客人的角色,虽说也算个主子,却怎么也是个不招人待见的主。
明面上苏家主人礼遇有加,但在下人眼里,这个小姐也就是个赖吃赖喝的赖子,俸例的东西虽按月送来,但到离殇这儿总是缺些、少些,拖延些。离殇本就不是计较的主,况且离殇本不是富贵出身,素日勤俭惯了,便也不甚在意,这便更助长了下人的不正之风。自这环馨换了主子,地位远不如从前,平日里那些恭维她的小丫鬟,现今也开始给她脸色瞧,这令环馨更加气恼,对离殇便更不放在心上。
离殇此时有眼不能看,有口不能言,环馨更加猖狂,平日里白敄在家还好,但白敄军营事忙,一月中有大半月都不在家中。如此环馨放肆无忌,从不在旁伺候,一日三餐,减为一餐,或是直接不曾送来,偶有送来,便都是残羹冷汤,离殇身上衣着更是污浊脏气。
离殇虽挨饿受寒,却也不曾言语半句,离殇清楚,环馨胆敢如此,背后定是有人受意,且不说其它,单说环馨对白敄行踪拿捏准确,每每白敄回家,环馨总是提前半日将离殇收拾妥当,在旁殷勤伺候,却令白敄不曾有半点疑虑。这其间因果离殇心知肚明,有此待遇便是不言而喻。
说来奇怪,自那日苏五夫人来后,环馨的声音渐显沙哑,听闻是着了风寒,但缕治无效,声音便越显嘶哑,听起来像是枯枝干叶,之后却是无法发音,似是哑了一般。如此医治了许久未有见好,却不知因何,府内传言四起,都说偏苑住着疫病之人,若谁接近皆会被传染,轻则嗓子尽毁,重则性命难保。
流言声起后,便无人踏入偏苑,如此三月,只有苏憬涸夜里偶有入院,每每均是逼问离殇,离殇自是闭口不言,苏憬涸盛怒之下曾以重刑相加,离殇便以死相抗,苏憬涸大怒却也知继续逼迫下去,离殇定然身死,便离开偏苑,命人照料,以保离殇性命。
周身的疼痛离殇早已麻木,白敄外出在外,偏苑无人问津,此番重刑,已是第四次,离殇只是独卧床上,饥辘之感,皮肉之痛,令离殇难眠难睡,离殇苦笑,死生之后,想不到仍受这皮囊之累,虽已料定此命苦难相随,但每有椎骨之痛时离殇均会反问:
后悔了吗?要放弃吗?但每每如此,离殇尽皆苦笑,暗道:自己种下的因,结出的果必然由自己品尝,这样的因果,怨不得旁人。
这样的伤往往持续上半月便开始转好,离殇伤好之时,周身不留半丝疤痕,白敄每每回来亦不会察觉,偶有离殇刑伤未愈,离殇也极力掩盖,终究是男女有别,白敄却是蒙在鼓里毫无察觉。
说来更加奇怪,环馨原本嗓子坏了无法照顾离殇,不想月余之后环馨嗓子复原,对离殇依旧如故,离殇心中已是猜出些许,只是并未宣扬,但自此之后但凡环馨送递的食物、茶水必然留心品评,未有多久,离殇便已察觉,所食食物之中,燕窝之内必有不妥,环馨前久失声,便因偷吃了苏五夫人所送燕窝方才如此,现下环馨必是知晓其中内情,方才回到身边,但此后环馨每日定然按时送上燕窝补品。
离殇留下心眼,每逢此时寻到机会便偷倒于痰盂之内,即使如此,却依然摄入不少。
这日不知是因何,白敄突然传话接离殇外出,环馨忙为离殇梳洗一番,方将离殇扶上来接的轿子。轿子起轿,一路往西,细听之下发觉轿子越走越是偏远,起先还有买卖的吆喝之声,此后声音越来越小,之后略有几声狗吠,在后却什么声响都不曾听到。
离殇暗想许是苏憬涸又有何安排,假以白敄之名带她出来,虽不至有性命之危,但少不了皮肉之苦,如此想来便也坦然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