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晚儿,快走。”
“挽儿,我选王位。”
“挽儿,要活下去。”
“晚儿,这是你的路。”
二世为人,双亲罹难、家破人亡,她的情窦朦胧般初开,泡沫般凋零,季宣,在你放手那刻,便是流水一秋,转身天崖。三劫沉浮、十年流放、十年静心,再入世却已过千年,翻云覆雨、耗尽手段,再见那对熟悉的身影,却是一场早已布好的一盘棋。
若她不是那个叫做陆挽儿的女子,此生必定悠然喜乐;倘若,她是那个叫做陆晚儿的女子,此生注定成挽天下。即便窥见了前生,纵然坎坷了此生,她依旧是她,不会因为贪恋长生而选择循规,也不会因为过去的是非而怀疑如今的情。
他,少年成名,浑身散发出的清冽死寂,仿若空无一物的漂亮眸子,孤傲天下。只一眼,那双眸子映着世间颜色,千年不过是验证了若不是情到深处难自禁,又怎会柔肠百转冷如霜。原来,要的,只是那月夜里水中的人儿。
今夕何夕,谁是谁的良人;
苍兮穹兮,与谁执手与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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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你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到了。”前一秒还沉稳的声音,后一秒就有些飘了,“老刘,再快点!”
这夜注定无眠。
“哪位是家属?”深夜的走廊显得格外寂静,移门还未完全打开就听到这句带有回声的寻问。
直直坐着的人,愣怔着,手臂被人怼了下才猛然弹起道:“我是,生了吗?”
“产妇有胎位不正的情况,我们建议剖腹产,这是剖腹产手术同意书,请看下内容,并在这里签下字。”说完便递过来几张印有密密麻麻黑色字体的纸。
轰——的一声,似乎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机械地接过那几张纸,眼睁着一眨未眨,好像在很努力的看清上面的每一个字。
明明走廊上的灯光那么明亮,为什么一个字都看不清。
“老陆,发什么呆,赶快签啊。”身旁一男性出声催促道。
“剖腹产,要在肚子上划道口子然后把孩子取出来。”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想象。拿着纸跟笔的一双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站在他身边的护士不忍解释道:“现在剖腹产的技术已经很成熟了,请相信我们,但是胎位不正坚持顺产的话,会有大出血的危险,为了产妇跟孩子的安全,请尽快签署同意书,快一秒就多一份安全。”
老刘跟他做了三年的邻居,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犹豫、这样脆弱的陆卓行——在他眼里,陆卓行从来都是自信满满,爱开玩笑,一切都在掌控中的样子,不禁脱口就道:“是啊,现在好多人都是剖腹产的,我老婆就是。快签,别耽误了。”
陆卓行手里拿着笔,不敢相信地看了看那几张薄薄的纸,又不确定地再次寻问般看了眼老刘、护士,两个人都坚定的点了点头。
陆卓行终于咬牙签下名字。
一定要平安!
从护士拿着签好的剖腹产手术同意书离开之后,陆卓行在产房外焦急的走来走去,又不时的走到产房的门前,止不住的往里面瞧,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一颗心怦怦直跳,怎么搞的!都这么久了,为什么还不出来!!!
老刘正想强制拉陆卓行坐下,也是这个时候看到了楼梯口走来的两人,急忙喊了一声:“爸,妈?!”陆卓行的目光也随老刘看向来人。
“在那,在那!”一对上了些许年纪的夫妻步履有些慌乱。
夫妻二人行至陆卓行身旁,“怎么样?生了吗?”刘母也是一脸的焦急,迫不及待的问道,双眼却死死的盯着产房。
原本焦急地都快冒火的陆卓行看到来人,深吸一口气,用尽力平稳的声音说:“干爸、干妈,这么晚了,怎么还赶过来。温雅进去没多久呢,没那么快,先坐下来等吧。”
“你还不了解你妈,火急火燎的性子,差点就让我把车当飞机开了。”刘父一边朝自己儿子点了点头,一边轻轻拍了拍有些颤抖却极力克制的肩膀,“卓行,放轻松,没事的,男人嘛,总要过这一关,来,你也坐下来等。”
刘父沉稳的嗓音配上风趣地安慰话,说不出的不搭,却让陆卓行渐渐冷静下来。
家人,真好。
屁股还没碰到椅垫上,产房的门又开了。
“陆先生是吗!陆太太坚持顺产,现在有大出血的征兆,我们希望你能进去劝劝产妇尽早同意进行剖腹产手术。”
所有人的脸瞬间变得苍白。
“什么!大出血?怎么回事?之前产检不是好好的吗。”刘母当场惊呼出来。
“病人家属,请冷静一点,这只是主治医生的预判,为了防止真的出现危险,请陆先生到旁边的消毒房换下衣服,跟我一起进去。”
陆卓行呆呆地愣一会,几秒钟后,立马反应过来,欲要跟着护士离开,刘父突然出声叫住他:“卓行,你只有自己镇定下来,才能让温雅感到安心。”
陆卓行紧了紧拳头“知道了,爸。”
陆卓行第一次觉得这个通道走得是多么漫长。一路上护士交代了不少注意事项,默默在心里一次又一次提醒自己,进去之后,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临近产房,温雅撕心裂肺的喊声让他一个趔趄。推开门,是另一个世界,产房里高悬的无影灯,嘀嘀作响的各式仪器,泛着寒光的用具,只露出眼睛的绿袍人……
快步走到温雅的身边,此时的她全身上下都能拧出水来,带着橡胶手套的双手紧紧的攥着产台边缘,只有陆卓行自己知道,如果没有东西支撑自己无力的双腿,现在可能就已经坐在地上了。
“雅儿,我来了,别怕!”
痛到极致的时候,她根本分不清是哪里痛——肚子,还是其它什么地方?
听到熟悉却带着沙哑的声音,努力想要看清来人。
陆卓行看着温雅红红的眼眶,极力的克制着想去抚摸的心情。虽然已经消毒过了,还是怕把细菌带给妻子,更不想自己颤抖的手再给妻子带来任何的不安。
助产师在一旁,忍不住皱着眉头咳了一声。
陆卓行脑子就像被一桶冷水淋了下来,理智跟清醒重新占了上风。“雅儿,我们剖腹产好吗,我已经跟医生交流过了,不会有任何危险的。”
温雅缓慢地抬起全是汗的手攥紧陆卓行的无菌衣,虚弱的神情却用异常坚定的语气说道:“卓行,我不能,剖腹产要打针,我不能让肚子里的孩子接受到任何会损害健康的药物,不能。”
“不会的,麻醉针不会影响我们的宝宝。”
“不能,你应该懂我。”
“雅儿,你……”
“这位夫人,麻醉针不会影响胎儿的健康,而且现在进行剖腹产对你跟胎儿都有好处,如果你坚持,大人跟小孩会有危险。”助产师忍不住也上前劝道。
温雅并没有理会助产师的话,只是一言不发的用全力攥紧手里的衣角。
“医生,再帮忙尝试几次好吗,如果不行,我们就剖腹。”陆卓行深深地吸了几口气,“雅儿,这是我最后的底线,如果不行,就剖腹,孩子固然重要,但对于我来说,你更重要。”
一直被压在眼底的那些湿润,这一刻再也抑制不住地流了出来。泪眼深深地望着陆卓行,轻轻地点了点头。
陆卓行用另一只手覆上被攥住衣角的手上,“你要加油,我一直在。”便把衣角抽了出来。按照之前护士交代的,走到产台附近的椅子上坐下,给予无声却最坚定的陪伴。
助产师看了眼这两夫妻,叹了口气,“来,温雅是吧,上半身尽量放松,肩膀不要用力,我们微微侧一点,按照我的指令,我们再试一次。”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知道他的雅儿明明很疼,却忍着不叫,要把力气都花在生产上,一丝都不能浪费。他的手紧紧攥成拳,抬着头不然眼泪流下来,他想狠狠揍自己,什么职责、什么使命、什么命定、什么救世,都见鬼去吧。陆卓行觉得自己的神经已经接近崩溃。
只听见助产师说:“使劲,快出来了……”
温雅拼尽全身的力气,伴随着疼痛的一波波来袭,她视野中的物体渐渐变形。头顶上方的灯、身边戴着口罩的面孔、那些漂浮着若隐若现的幻象,都好像变成了球体,挤压着在自己面前晃动。疼——从来没有经历过、也压根无法想象的疼痛,直入骨髓。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婴儿“哇”的一声啼哭惊醒了陆卓行。他惊喜地低头,看见刚才温雅拼劲最后一丝力气带来的孩子已经在护士手中变得干干净净,走了过来:是个小女孩,眼睛紧紧闭着,表情很不愉快,好像是在埋怨自己为什么经历了那么久的时间才来到这世界上。
“恭喜你!母女平安。”
“你做的很好。”助产师望着不知该怎么抱孩子的陆卓行,微笑道。
“谢谢你们!”陆卓行郑重的举了一躬。
初为人父的男人笨拙地在护士的指导下把孩子抱到温雅身边,此时她已经完全没有力气睁开眼了。
“我们的女儿,辛苦了。”
温雅嘴角带着一丝微笑陷入了睡眠。
温雅昏睡了整整10个小时。10个小时里,陆卓行寸步不离地守在病床边。他不吃饭、不睡觉,就那么直直地看着眼前的人,一眼都不错过。
“卓行。”安静的病房里,这句轻的似乎只是动了动嘴唇的音量显得格外清晰,陆卓行的身子猛地一震,惊喜地看着静静躺着却已睁开双眼的温雅。
“我在。”他的声音轻轻的,就像在哄一个小孩子。
“卓行。”稍稍大声了一点的叫唤,他忍不住俯下身,轻轻拥住眼前的女子,他的脸颊贴在她耳边,他的手紧紧攥住被子角,可是他拥住她的动作却那么轻,好像唯恐伤了她。
小腹终于窜起抽搐的胀痛,不适感让温雅突然想起什么,声音沙哑地问:“孩子……孩子呢?”
陆卓行急忙抬起头,紧紧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孩子很好,因为你没醒,就把孩子先放在恒温箱里让护士照顾着,你放心!”他微微笑着看她,“女孩,很健康,谢谢你。”
温雅全身紧绷的肌肉一下子松弛下来,她终于喘匀了一口气,“来的真晚啊~”
是啊。三年了。
两人说话间,护士推着婴儿车进来,小心地把小女孩放到两人中间,偷笑着走出了病房,顺手关上了门。
温雅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襁褓中那个有着红通通、皱巴巴皮肤的小婴儿,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反正不管什么滋味,都是幸福的。
“叫晚儿好吗?”陆卓行突然冒出一句,看着温雅充满疑惑的眼神,解释道,“你看,我们的女儿来得晚,又是在晚上出生,而且现在也刚入夜。”
“诶?晚?不是‘会挽雕弓如满月’的挽?”
“怎么开口就那么霸气。”陆卓行点了点温雅的额头,“不是‘嬉戏欢争挽衣裳’的挽,是——晚,夜晚的晚”。
窗外月光轻柔,打在窗帘上,淡淡光晕。
抬起头,眼泪抑制不住悄悄地流下。
“卓行,我们的晚儿。”
陆卓行忍不住抱着温雅跟他们的孩子,一丝暖暖地感觉从她脖子里流过,痒痒地,她知道,这一刻,彼此才真正有了实感。
陆晚儿,欢迎来到这个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