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背后的河水涨涨跌跌,清澈、浑浊交替地自顾自流着,时间也这么一天天过去。再后来,龙娃子不敢去小河边了。河岸两边的小工厂越来越多,废水、废弃物胡乱排放进河里,黑的、褐的、红的、黄的、白的各种杂色物质充斥河水中,或刺鼻、或恶臭的气味从河水中不断漫出,水草或枯萎、或被覆盖着死去……这些丑恶、更加惨兮兮的画面,让他生厌,让他更加烦躁。
师娘的弟弟和弟媳,被老板安排到外地,负责那一片区的生意。师娘弟弟的房屋空着。一天,师娘去查看,发现有人在院中留下一些恶心的排泄物,她叫来老板。老板看了看院墙,只骂了几句“娘希匹”。师娘建议让一个人住一楼那处偏屋,照看房屋。老板想了想,说,让老实的阿龙住过来。
龙娃子离开了厂里那乌烟瘴气、充斥着各种臭味的寝室。为此,他很得意了一阵子,心中也感谢老板的器重。
偏屋的后面是厨房,用品也齐全。龙娃子本就吃不惯厂里的饭菜,价格也不便宜,决定自己开伙。一段时间后,他觉得吃得开心得多,也便宜,还为自己居然会做饭菜了而洋洋自得不已。当然,多数时间他只是吃面条,糊弄一下自己的嘴和胃,但够辣够咸,没有江浙菜那种甜不拉几的味。
龙娃子加工产品的数量没有过去那么多了。老板给他涨了一点工资。他觉得不好意思,干活稍用心一些。见老板越来越热衷送货、出门、忙,他莫名开始心烦。师娘在他加班时,偶尔会过来帮他洗洗衣、洗洗被,更会时不时笑骂他是个“小懒鬼”。相处中,俩人都避着不说起老板。
天气渐热,龙娃子睡席子了,衣服也穿得少了,干活时、一人在屋时直接光着上身了,需要洗刷的少了,师娘来得也少了。
老板家的老大考上大专了,直接去南方了。老板家的老二,照例留在市里补课,他的成绩并没好到像他家的条件那么突出。
随外地业务的增加,厂里的活越来越多,工人每天都得加班了。龙娃子吃惯了自己做的饭菜,再不想吃厂里那缺油少辣的了。师娘说:厂里需要阿龙这样肯干的技术工人;她一个人吃饭,也麻烦。她开始到偏屋来和他一起做饭吃。接触中,她可怜他的劳累和无聊,打开了通往客厅的门,让他可以看看电视。不久之后,俩人便一起看电视和录像,一起玩电脑……
现实社会的信息渠道太广范和通畅了!电视、电脑、纸媒、录像等现代化媒体,总能让缺乏判断和克制的人们听到、看到一些东西,在让他们“大开眼界”时,更摧毁着他们心中原本的正统和底线。这些渠道,师娘弟弟家都有。
自己和师娘之间后来发生的一切,让龙娃子有些搞不懂,也不知道对和错。就他而言,因为他可以放浪地“摸”和“吃”了,所以他只感到兴奋和冲动,忘了后怕。
一个迁就的女人,一个强求的男孩;一个知不多识不广的近四十的女人,一个同样知不多识不广的十八岁的男孩;一个逆来顺受无可奈何的女人,一个青春冲动为生计奔波的男孩;一个疼爱孩子如己出的女人,一个可怜女人如母亲的男孩;一个空虚寂寞、被丈夫和儿子忘却的女人,一个只身在外、时常觉得空虚无聊的男孩;一个生理正常的女人,一个正值青春旺盛期的男孩——俩人就这样自然又不自然、荒唐又不荒唐地相处。加上身边人的胡作非为,使俩人原本正常健康的心理被放任地扭曲了,还多了一种带报复心理、扭曲了的满足感。
就这样,龙娃子稀里糊涂自觉自愿成为一个男人。他内心中认为,这是感情。
但底线毕竟是底线,一旦突破,便没有底了,只能是任性任意地向下滑了下去。就像龙娃子时常做的梦——在一个光滑的斜坡处,他双脚拼命乱蹬,双手使劲撑着,身体紧紧贴着斜坡面,想止住下落之势;可不管他怎么努力都止不住,他滑向空无着落的深涧;最后,便是在惊吓中醒来。梦中止不住下落,现实中同样止不住初尝人事的他对那些行为的索求。也像破罐子破摔——既然已经这样了,想那么多干啥,只管去享受那种一会儿上天堂一会儿下地狱、上瘾般的感觉就好。
三个月后,在老板猜疑的目光中,在师娘的央求下,龙娃子离开了小厂。他选择回自己老家。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的时候——这么想回到老家那熟悉的环境中,回到自己的“根”的时候。回家的车票是师娘给买的。分别前夜他和师娘抱头痛哭的情境,让他久久难忘。
龙娃子有点搞不懂自己的又一次逃离。
他想起小时候吃冰棍的情形——哪怕自己少吃饭或不吃饭,也非要省下那么一两角钱,只为能美美地吃上一根现在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的那种冰棍。但在那时,那种诱惑是他根本无法抗拒的,尤其是看着其他娃娃炫耀般地享受时。
他还想起自己的失学——哪怕成年人告诉自己,打工是如何艰难,出门是如何难受,但自己还是非要走出大山,并最终走出大山。
更喜欢用简单方式考虑和对待问题的龙娃子,经过此事后,经过一段时间的迷糊后,渐渐明白:自己学到了不少,没学到的更多;得到了一些,失去的也很多;明白了不少事理,没搞懂的似乎也不少。
龙娃子灰溜溜回到了老家。
他每天面对的是,妈老汉望着自己和妹妹吃饭傻笑的样子,还有老汉喝稀饭时喝得“呼呼”的响声,还有妈殷情地给这个拈一筷子菜、给那个加一勺饭的殷情,就好像这样他们就已很知足似的。他不能理解妈老汉的这种笑和知足。还不是过去一样的包谷红薯稀饭,只是多了那么几颗米;还不是萝卜泡菜,只是盛装的碗盘白净了一点;还不是缺肉少蛋,只是菜上多了些许油星星;还不是有争有吵,只是稍微回避着娃娃;还是打着补丁的衣裤;还是“张口吃人”、沾满泥巴的破胶鞋;还是难闻的土烟;还是破旧的泥房子;还是……喔,天呀!他觉得自己完全不敢想和看了。
能怨老家的一切人、山、树、河吗?他开始觉得该怨自己的成分更多些。或者全怨自己?龙娃子更烦了。他开始怀疑自己,且越怀疑越没了自信,越怀疑越让他沮丧。
不可能穿着牛仔裤、T恤衫、旅游鞋去下田、拾柴、挑粪吧。那就四处逛逛?龙娃子无聊地四处闲逛。同学、朋友些,大部分人也是和他一样没读初中,有出门打工去了的,有在家务农或闲着的。在家那些人碰到他,会向他讨教和打听外面精彩世界的精彩。他一如过去那些叔叔哥哥一样,仿佛见过世面的人那样,夸夸其谈着外面世界的精彩;拿着手机,放在耳边,显摆着故意大声吼叫;拿着廉价的过滤嘴香烟,充好烟大方散着,只看重是否“带屁股”;衣服裤儿还算光鲜时髦,可哪儿都不敢坐、和靠、和滚、和爬了;喝水,吃饭,消费,得充好汉赶着付账……晚上回到家,人前嘻哈一张脸、人后愁眉一张脸的他,不光心烦,还多了一丝傻傻的心疼。
人在他乡时,对老家、对家人那种说不出的想念,随着他现在的回来,随一天天时间重复般慵懒而过,被一点点消磨。人还是那些人,只剩下了更多的老人和娃娃,一天劳累下来,再懒得相互间走动了,也没了精力相互间大声吆喝和玩笑了,都早早闭户熄灯休息了,让整个湾子死气沉沉的;山还是那些山,一座连着一座,隔阻着现代的进程和喧嚣,静得让人沮丧、急躁;树还是那些树,一成不变地绿着晃着,单调得让人无奈,还被砍伐不少;河还是那条河,水越来越少和浑浊,也变了色,也泛着恶臭味,鱼、泥鳅、小蟹逃得无影无踪。
龙娃子第一次真正知道了什么叫“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