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村子里出了一桩怪事。就是我家隔壁的老谭家，他家儿子突然疯了，你说怪不怪？
我就记得那天傍晚，我要把晒了一天的被子拍打拍打再收回屋里，可怎么也找不到藤拍子了，我就去隔壁找谭嫂子借一只来使使。我在外面敲了老半天门，也没人应。按理说太阳都快落山了，他们家平日里这时辰都有人的。我想也许是有事都出去了，就算了。到了晚间，吃过晚饭，我正在灯下纳鞋底儿呢，就听谭嫂子在屋里哭哭啼啼，老谭骑驴往镇子上去了。院子里灯火通明的，他家一个长工和一个烧火的老妈子进进出出的，不知道在忙活啥。村里的狗被惊动了不少，汪汪汪得乱叫，可闹腾了。三更半夜得，我也不好上门去打听，我家男的叫我不要多管闲事，我只好回屋吹灯睡了。可怎么也睡不着，支着耳朵听了许久，直到天快亮了，才迷糊着了，也不知谭家闹到几时。
第二天一大清早，我就被吵醒了。走到院子里一瞧，哎哟，谭家院外聚了不少乡亲。看来，昨儿夜里村里好多人都听到了动静，一大清早得就跑来看热闹了。我跑出去一问，才知道原来谭家小子昨天突然疯了。这可是咱村子里头几十年没出过的大事儿。有人说是叫鬼缠上了，也有人说是谭小子读书读傻了。更有人说，谭小子平时就不看正经书，尽看些装神弄鬼的野书，叫书里的狐仙把魂勾走了。亏得我昨天没进他家门，不然恐怕我也得跟着遭殃。昨儿我去敲他家门，他家就没人，说不定是去外面哪里沾了脏东西。正说着，谭嫂子跑过来问我借条案，说是请了村东头的李老爹来家作法事，帮谭小子驱驱邪。这李老爹年青时当过几年道士，后来还俗成了家，但驱邪有一套，村里人家有个三灾八难，都爱请他去作场法事，听说还挺灵验。这李老爹人不错，是副热心肠，凡事有求必应，分文不收，只消请他吃顿好的就成。我说怎么不请个郎中看看。谭嫂子说昨儿夜里老谭就去镇上请了。郎中过来瞧过了，说是瞧不出什么病，单论谭小子身子骨可好着呢，就是精神头不对，尽说糊话，叫他们请个道士作作法事看看，像是撞了邪。这不，一大早就去请来了李老爹。我一边招呼我家男的帮忙搬条案，一边拉着谭嫂子细问：“你家谭哥儿倒底是怎么了，怎么就不对劲儿了呢？”谭嫂子拿袖子揩了把眼泪，叹口气说：“唉，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昨天一大早还好好儿的。我和他爹，还有长贵张妈，趁着天好，把家里富余的谷子拉到镇上粮店里粜了。晋玄说要在家读书，就没让他去。粜完谷子，天还早，他爹说秋天晋玄要去省里应考，得给他治办些衣服鞋帽，咱家虽说比不上官宦人家，也好歹吃穿不缺。儿子难得去外面一趟，常言道‘穷家富路’，怎么也得穿得光鲜些，不能丢了我老谭家的脸不是？这就耽误了功夫，等我们回到家，天已经黑了。我刚进院，就听到灶间有动静，我以为是哪里的野猫又来扒窝下崽儿，跑进去一看，是个人影在里面猫着，一脸乌黑，见我进去，望我一咧嘴，一口白森森的牙，我以为见了鬼了，吓得叫不出声。还是长贵进来，认出是晋玄。唉呀，真是要被这小子吓死了。我问他在干嘛呢，他说在找人。我说找谁？他也不回，只顾自己在那翻柴堆，嘴里还嘀嘀咕咕。难不成家里进了贼？我问他是不是看见了贼，他又说不是。只是一个劲儿乱翻。我和张妈忙着生火做饭，就叫他出去，不要闹了。他不依，非要找。我跟他说，这灶间这么小，藏不住人，要藏也不会藏在这。可他不听，还说就看见钻柴堆里了。我心想，就这点柴，别说是人，狗都藏不住。我叫他爹来把他弄出去，他爹来拉他，他就急了，死活不走，还说不许生火，不然会把小人烧死的。小人？什么小人？我逼着问他，他急了，就说是他的丹，像个小夜叉，三寸长。我都听糊涂了，什么箪，我家的竹箪子好好的摆在架子上呢，又是什么夜叉，难不成儿子见了鬼了？我吓得不行，叫他爹和长贵死活把他拖回屋，拿水给他洗脸。摸他额头，烫得很，脸红得跟火烧似的。我寻思着，是不是着凉发烧了，头脑不清楚了，就叫他爹去寻郎中。唉，如今郎中也没办法，只好叫李老爹给他做场法事看看。真是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说着，又呜呜哭起来。我好言劝慰她“人一辈子哪个没三灾八难的，我看谭哥儿就是张有福的脸，今年秋闱谭哥儿准是要高中的，那些孤魂野鬼瞧不过眼，要来捉弄他一下。好今请李老爹作作法，赶走那些妒贤忌能的脏东西，谭哥儿就好了。”谭嫂子抽抽鼻子“我也不指望他啥，就盼着人好好得就成”。说完回家忙去了。
这事儿着实在村子里风行了好一阵子。七大姑八大姨们，忙闲了，聚在一起，总爱说起这事。一来二去的，这事的来龙去脉，我也知道了大概。原来谭小子平日里好个参玄悟道，练什么导引之术。你说他一个儒生，放着功名不上心，成天想成仙了道。这下好了吧，把自己弄成了疯癫。误了功名不提，还叫爹娘操心。真是枉读了那么多圣贤书了。据说谭小子的疯病也发得与众不同，有人看见他把村上的老乞丐弄回家去，说是看着可怜，要收留他养老。这老乞丐就是俺们村上人，原先也有一儿一女。他老婆死得早，女儿出嫁了，儿子出外讨生活，不知怎么的突然死在外面，连尸首都找不到了，后来那老头的头脑就不大好了，穿的邋里邋遢，常跟在小孩子后面叫儿子，有时还把小孩子带回屋陪他一起吃饭。吓得村里人都不让小孩子去他家附近玩，路过他家都得绕着走。谭小子把老乞丐弄回家去，把谭家搅得乌烟瘴气，老谭要把老乞丐赶出门，谭小子不让，居然还当众骂老谭不孝不仁，你说可笑不？还是村里学堂的老先生有见识，说这就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疯子嘛，当然就爱和疯子好。
后来谭小子的疯病总算渐渐好了。今年还考中了举人，连县太爷都接见了他。真是让老谭家光宗耀祖。村里人都说是谭家的祖坟风水好，后人才有官运。也有人说是老谭一辈子为人本份厚道，所以老天爷才特别开恩于他。后来谭小子求县太爷把老乞丐赶出了村子，算是解了全村人的心头大患，我们全村人都说他是仁孝两全的正人君子，将来一定前途无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