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交头接耳了几句，陈信转过头，笑着说：“叶小姐事情紧急，麻烦你做个笔录，我还有事儿，先走了。”然后急匆匆离开了，他总是很忙。
剩下的宋卿吾接过小赵手里的资料，低头翻看，瞥了一眼叶复，眼神清冽而锐利，又把文件夹还给小赵：“你问。”
小赵苦瓜脸：“为什么又是我问？”
“锻炼。”宋卿吾往旁边一靠，言简意赅。
小赵明显更害怕他，挺直脊梁骨，核对资料信息，问：“叶复，北城人，26岁，女，工作单位……，以上信息是否属于你本人？”
一旁的队医老头及时补充了一句：“结婚了吗？”
原本紧张的叶复，笑了起来：“以上都是本人信息，除了已婚那条。”
队医老头笑道：“那可以考虑考虑我们队里的小伙子。”
小赵耳朵一红：“孙队医您别打岔，现在我们做个笔录。”然后开始询问事由、时间、起因等。
而宋卿吾站在一边记笔录，侧着脸，显得十分认真。每当小赵问得不仔细时，他就会蹙眉，连续几次如此，小赵有些惶恐紧张，甚至开始说话结巴。
叶复有些于心不忍，反问：“宋警官有什么想问的吗？”
宋卿吾握笔的手一紧，抬眸望着她：“你需要休息？”
“啊？”
他回了简短的两个字：“嗓子。”
话不多，人倒是挺细心的嘛，叶复笑着喝了口水，点点头：“确实挺疼的，那就让我和小赵警官都休息一下。”
小赵的耳朵又一红：“我还得再研究资料，整理下思绪，宋参谋站着写字太累，您坐吧。”说完指了指那条三角凳子。
宋卿吾也不客气，长腿一迈，气定神闲地坐在叶复旁边。
谁也没有说话，一时间，屋子里只听见小赵翻动纸张的声音。
叶复觉得两人坐得这么近，如果不聊天就有点尴尬，于是故意找个话题：“宋警官，现在几点了？”
宋卿吾依言抬腕，把表盘露给她看，没说话。
更加尴尬的叶复扫了一眼笔录，真心夸道：“宋警官，你的字真好看。”清隽内敛，苍劲暗流。
宋卿吾淡定的点点头，也不谦虚客套，没说话。
叶复一时无话可说，又陷入了沉默。
踌躇了一会儿，她鼓起勇气：“宋警官，你至少说一句话吧，我尴尬癌都要发作了。”
就跟相亲对象竟然是前男友一样冷场。
宋卿吾愣了片刻，开始很认真的思考起来，然后蹙着眉：“嗓子疼就少说话，不疼就开始笔录。”
叶复：“……开始笔录吧。”
后半场是宋卿吾负责提问，他的逻辑思维要严密许多，用句精简，弥补了小赵的缺漏，每问完一个点，他就要瞥小赵一眼，吓得小赵写字的手忍不住一抖。
一直观察的叶复边答边笑。
做完笔录，宋卿吾又变回了闷不作声的哑巴，拍了拍小赵的肩，瞥了一眼叶复，然后离开了。
没了领导，小赵松了一口气：“幸好没出大岔子。”
叶复好奇道：“宋警官很凶吗？我看他脾气挺好的。”
“岂止是不凶啊，从没见他跟人红过眼。但是这样的人，你如果真惹他发怒……哇……我都不敢设想后果。”小赵表情夸张，搓了搓胳膊。
叶复挑起眉毛：“沉默总好过失言。话说得再多，没有重量也就算个屁。”
她想起自己在医院解释了无数回，依然被吊销了医师资格证的事情，所以忍不住爆了粗口。
小赵正想说什么，突然听见队医老头喊道：“唷，宋参谋你没走啊！”
站在门口的宋卿吾，笔挺的站着，表情淡然：“忘拿烟。”
他大步走进来，把放在桌上的那支云烟，夹在指间把玩，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叶复，随后真的离开了。
一直没敢大喘气的小赵，差点瘫在地上：“完了，宋参谋肯定是听到我骂他了。叶小姐，你看到宋参谋的眼神了吗？我是不是死定了！”
“他看的是我，你怕什么？我饿了，你们警队负责三餐吗？”
“你要吃几荤几素的？我跟你说，食堂的红烧肉做得可好了……”
宋卿吾把屋里对话声远远甩在身后，点燃了香烟，若有所思。
……
叶复昏迷了十几个小时，补足了睡眠，所以晚上开始失眠。大概是晚上九点的时候，她听见了一阵奇怪的声音，夹杂着狼嚎。
叶复好奇心重，掀开被子，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往外走去。
队医院是栋两层的小白楼，对面是一片落了雪的小操场，下了楼后，她看见有一个影子坐在雪地里。
听见身后的动静，那影子回过头——是宋卿吾，他含着根烟，皱眉望着叶复，然后把烟头按灭了。
叶复向来对好看的人没有抵抗力，所以并不像小赵那样害怕他，她笑着打招呼：“宋警官还没睡呀？你听到外面是什么声音了吗？”
宋卿吾穿着一件迷彩大衣：“狼在追野驴群。”
“西藏野驴吗？”叶复眼睛一下子亮了，激动道：“哨所能看到它们吗？看得清楚吗？”
宋卿吾像是看到了熊孩子，无奈地站起身，点点头：“跟我来。”
他在月光下行走着，背影冷清，叶复跟在后面，拄着拐杖，穿着大拖鞋走得很急。
走了没两步，宋卿吾扭头瞥了一眼她，犹豫了片刻，逐渐放慢脚步，两人开始并肩走着。
一路无语，走到了操场东北角的门口，愈发听清了野驴的怪叫声和奔跑声。
叶复趴在门缝边往下瞧，路灯昏暗，看不太清，过了一会儿她扭过头，非常期待地望着他：“野驴就在高地下面的草地！我们能出去看看吗？”
“门禁了。”宋卿吾皱着眉，双手插兜。
“……那你能把我举起来吗？”叶复眼睛提溜一转，好奇心胜过了害羞，她恳求：“你这么高，把我举起来，我趴在墙头一定能看到野驴群，拜托了！”
“……”宋卿吾抓了抓头发，叹了口气：“你胆子真大。”说完，只见他绕到她背后，把手插-进叶复的腋下，一下子举起她。
两人站得很近，叶复闻到了他洗漱后似有似无的青草气息。她还没反应过来，人突然腾空，有点不稳：“谢谢谢谢！那个……我是不是应该减肥了？”
“……是我该锻炼了。”他用力推了一把她，这回叶复如愿以偿地攀住了墙头，惊喜道：“可以松手了！我抱住墙头了。看到了！哇喔！好大一片！”
她在趴在墙头兴奋着，墙下的宋卿吾担忧地托着她，两米四的墙，说爬就爬，这姑娘胆子真大。
没多久，野驴群跑远了，叶复意犹未尽地回到地面，感激道：“宋警官你真是好人！很多旅友来了西藏好多次，都没看到野驴。太感谢你了！”
宋卿吾看着她发亮的眼睛和红扑扑的脸蛋，有些不自然地侧过头：“不客气。”
叶复还想再说什么，冷风一吹，打了个喷嚏。
“晚了，回去睡觉吧。”宋卿吾建议道。
叶复一下子抬起头，瞪圆眼睛：“宋警官，这是你今天除了提问以外，第一次对我说多于六个字的内容。”
宋卿吾一脸黑线，但是很快恢复了正常：“我没有失言吧？”
叶复没反应过来：“什么？”
“沉默总好过失言，晚安。”宋卿吾转身离开，丢了一句今早叶复对自己的评价。
叶复愣在原地，脸有点发烫，原来他全都听见了。
……
通过百事通——小赵同志的介绍，叶复了解到这个建在高地上的哨所，没有女兵，也没有女医生，她暂时成为这武警支队的稀有物种。
当天上午，看病的武警多了不少，有好几个黑脑袋，有意无意地往叶复病房瞟去。
叶复穿着大一码的病号服，套着厚棉袄，摸了摸自己被玻璃划花的脸，还被紫外线晒出了高原红。
很丑吗？怎么都盯着自己看？
小赵被派来专程看护叶复：“叶小姐不要理他们，他们是太久没见过姑娘了，见到母猪都觉得奇怪。”
敢情是把自己比作母猪啊？
小赵你是真的属于“言多必失”一类，叶复无奈地问：“你们警队有多少人谈恋爱？”
小赵挠头想了想：“挺多人来西藏后就分手的。这里又冷又苦，不知道多久才能回家，我们不能耽搁别人的青春呀。”
他说得很轻松，叶复听完，心里竟有几分怅然，转而鼓励道：“放心吧，总有合适的。那你们平时有没有特别好玩的事儿啊？”
“好玩？噢！想起来了，去年跟另一个支队演习时，宋参谋出了个怪招，他让我们把成片的杂草都打上死结，这叫草绊子，说无论是防步兵冲锋兵都有奇效。
我告诉你啊，重点是演习还没开始，藏民们就来投诉我们，说以后不敢上山放羊了，一天下来羊都被摔傻了。你是不知道，中队长让宋参谋解开草绊子时，他那脸臭的！哈哈哈！”
小赵捧着肚子开怀大笑，估计隔壁病房的人都听到了。
“好笑吗？”
陈信站在门口，臭着一张脸，旁边是面无表情的宋卿吾。
小赵的笑声戛然而止，神色僵硬。叶复觉得，他以后再也不敢多嘴了。
为了破解尴尬，叶复笑着打招呼：“陈队长，宋参谋。”
陈信与她握了握手：“叶小姐气色比昨天好多了，感冒好点了？”
叶复指了指脸上的伤口：“好多了，可惜还是个大花脸，你们找我有事吗？”
陈信沉吟片刻，点头：“需要你去指认犯人尸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