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洛水滩上,黑云阵阵,狂风怒卷。正道各派弟子,分穿黑、红、白、绿、黄五色衣衫,肃立于洛水滩上,而对岸有无数魔教中人列阵以对,皆着紫衣。两方隔着洛水怒目而视,天空中偶有闷雷轰鸣。
昆仑魔琴杜子杨一身紫袍随风飞舞,长发随意飘散,盘膝坐于魔教阵前,一架古琴横放于膝上,双手轻拨,弹出一曲欢快婉转的春江花月夜,在现在这压抑紧张的氛围之下格外突兀。但他恍若未觉,一曲奏罢接着一曲渔舟唱晚,声音悠扬静远,让人不自觉的起了思乡之感。
“久闻杜护法琴艺高超,今日得幸听闻。只是不知琴艺之外,杜护法可还有所赐教?”正道黄衣阵中,走出一老者,腰悬酒葫芦,头顶半秃,正是元风上人。
“不敢”,杜子杨双手轻按,尾音犹自颤动不绝,“还请元风上人赐教。”声音温润儒雅。只是“教”字音还未落,琴声乍起,急切壮丽,如银瓶破碎,又如铁骑突击,无数风刃随着他琴弦跳动骤然而出,飞跃洛水,中途合成一支巨大的风箭,卷起呜呜风声,袭向元风上人。
“好一曲十面埋伏”,元风上人身形不动,双手掐诀,身前土地翻涌,一道道泥流化作巨人,挡于身前,正好挡住风箭。只听轰然一声,土巨人破碎,而那威势甚大的风箭,也消散于空中。杜子杨琴音一滞,而元风上人亦脸色一变。
杜子杨飞身而起,在空中踏步而行,纵声长歌,琴音不停。歌声清越,琴声雄浑,闻之如竟如战鼓汹汹,洪水涛涛,满含杀意,只见他琴声一顿,三尺气剑虚空凝成,其色赤红,直刺而下,声音凄厉,仿佛裹挟万千冤鬼于其中。
元风上人道了一声“好一柄杀人之剑”,咬开酒葫芦喝了一口,口中喷出一股水流,在半空中亦凝成一柄长剑,色如青木,音若龙吟,至下迎上。
只见两剑于空中相互激斗,仿佛真有二人持之对战。红剑剑意大开大阖,每一招都带起呼呼狂风,威势绝伦;青剑剑意圆转如意,仿佛不带丝毫气力,却总能在轻描淡写中化解红剑攻势。
“七星剑法,名不虚传”,杜子杨朗声道,手中不停,琴声渐紧,红剑攻势越发凌厉。元风上人更不答话,只是神色越发凝重。斗至后来,空中只见红、青两道光影上下盘旋,功力稍低的都已看不清剑势。
西方十里之外,有一山名为青萍山,山不高不大,无甚美景,亦不出名。此时却有数十紫袍人舞动铁铲,挥汗如雨,正自掘土,不知在挖些什么。
这些紫袍人中,为首一人白面无须,身高不足七尺,正是孟操。孟操眼中精光偶现,神态自信有如山岳,“夏渊,让手下人仔细些,《皇极经世》一书,若我所料不差,必在此处,莫要损伤了。”
“孟堂主,夏渊愚笨,只不知要找那梅林先生遗作,渊以为当去梅林先生墓上或旧日居所探寻,为何在此青萍山四处掘土”,夏渊口中问道,手下却是不停。
那孟操微微一笑,眼中精光渐隐,陷入沉思,良久方道,“当年梅林先生天纵英才,却不修任何功法,始终只做一凡人,你可知为何。”
“梅林先生既能推演天地,想必早已看破一切。”夏渊答道。
孟操哈哈一笑道,“天纵英才不假,看破一切倒是远远没有,便有一女子,梅林先生是万万看不破的。这里本应有一坐坟茔,是一女子芳归之处,便是因为这女子修不得仙,又芳华早逝,梅林先生才不愿修仙。”
“这?”夏渊满脸疑惑,“梅林先生正妻不乃是当年皇帝的妹妹永成公主,葬所乃是长安皇陵才是,如何能在这里?”
“迎娶公主却在此女子去世之后,梅林先生晚年,我曾与他把酒言欢,梅林先生酒后说及有一红颜知己,恨不能赴黄泉与之相会云云。若非他醉酒,此等秘辛我也万难得知”,孟操原本精光暗藏的双眼,竟便的平和宁静起来,仿佛某云淡风轻的午后,与那人把酒言欢,良久才缓缓说道,“初始我亦不知梅林先生所说为谁,只知其名曰“盼盼”,却不知其姓,后来熟读梅林先生所著《梅林易数》,中间有一篇讲梅林先生于一日下午入梅园赏花,见二雀争枝坠地,因觉有事而占之,断曰:明日当会有一邻女来攀折梅花,园丁以为贼而逐之,邻女惊恐摔倒在地,伤到大腿。事后此事果然应验。”
夏渊惊叹道:“梅林先生易学之道,竟然精湛如斯。”
孟操笑道:“你却不知道我所说何意,梅林先生声明传于天下,不知凡间王公贵族拜谒者何其之多,就连当年修行众人也是以得梅林先生只言片语为荣,这其中或地位显贵,或道法精深,或家财万贯,或饱腹经纶,梅林先生却一概不加记载,单单详记了此邻女之事,我想必是梅林先生不自觉为之,故此这邻女在梅林先生心中应分量极重,便应当是那“盼盼”。所以这情字一关,就算勘破天地如梅林先生者,也是看不破的。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越发敬重梅林先生乃有血有肉的真俊杰。“
夏渊问道:“难道此处便是那邻女之墓,为何堂主断定《皇极经世》会葬于此处?”
孟操促狭的看了一眼夏渊道,“你自入圣教以来一心修炼,自然不知这男情女爱的诸般心思。那邻女最敬佩的便是梅林先生易学之道,你且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佳人已逝,而梅林先生又勘破天机做此等惊才绝艳之作,第一想到的便是与何人分享?”
夏渊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总堂与冥血堂等三堂在伊川县梅林先生故地周围掘地三尺两个多月而不得,孟堂主思虑果非常人能及。”
孟操摇摇手,“我也是数日前偶然想到此节,又多方打听,所幸邻女非家世显赫之人,其族人皆葬于青萍山,依据其族人各辈分坟茔分布,可知应当葬于此处,只是五百年来山势变动,恐已被沙土掩埋,看不到痕迹,需要仔细搜寻一番。”
“是”,夏渊回道,便不再答话,兀自挥舞铁铲。
“叮”,夏渊手中铁锹发出一声轻鸣,似碰到什么石头硬物,夏渊心下大喜,连忙招呼众人慢慢除去周围土层,一坐石棺静静躺着。孟操小心翼翼抹去石棺周围浮土,石棺周身现出道道梅花雕文,孟操忍不住一声惊呼,“梅花、梅花,可算找到了,可算找到了!梅林先生果然来过此处,还为此女换了石棺!”
夏渊众人也是大喜,正要起棺,孟操连喝了一声且慢。然后朝石棺恭敬跪下,蹬蹬蹬扣了三个响头。夏渊等一众紫衣人虽不解其意,也只得跟着扣了三个响头。
孟操跪着说道:“死者为大,本不应打扰安息,但我等今日为我圣教大业,不得已而得罪逝者,梅林先生亦是我师我友,此间事了,必重新归葬夫人骸骨。今日只好多有得罪”,说完方才起身,然后吩咐众人,开棺定要仔细,莫要毁坏骸骨。
“遵命,孟堂主放心”,夏渊带领众人小心翼翼打开石棺,果然见石棺内部有一年轻女子骸骨,脸上笑容仍在,让这一堆枯骨竟显得安详自在。而尸骨胸口,有一个金色包裹,孟操小心翼翼取来,打开一看,里面赫然就是《皇极经世》!
孟操一向沉稳的手,竟忍不住轻轻颤抖,小心翼翼翻开,只见书页非纸非帛,极其精细坚韧。而上面字迹整齐秀气,竟略似女子所写。孟操匆匆看去,全书都是以推断后来之事为主,每页一象一颂。待翻到中间几页,手不禁微微一震。
“妖皇篇”,某页最右一行三个字仿佛有一种魔力,吸引着孟操往下看去。
只见下面写着
“象曰:
云中一木,立于公山
非人非兽,羊后鸡前”。
这十六字乃是梅林先生推演的卦象,孟操仔细琢磨了这十六个字,不知其意。又往下看,下面乃是梅林先生根据这卦象的推断。
颂曰:
神农帝女土中生,赖得猴儿相扶持。
九州虎狼满街走,二九年间事未知。
此一页只此一象一颂,再无他字。孟操沉思良久,方才叹道,“这妖皇莫非是猴妖乎?只是这猴妖当生于何处?“
孟操将书翻到下页,却是一张白纸,只字未写,如此几页白纸之后,方才有有了些许字迹。孟操待看得前几个字,全身竟忍不住轻轻颤栗。
最右边一行依然只有三个字,是本篇之名。
“紫帝篇”。
“紫帝、紫帝”孟操喃喃自语,心中竟有几分紧张和期盼。
魔教自号圣教,衣服皆着紫色,故又称紫教。紫帝便是魔帝,也便是魔教中所称的圣帝。魔教中人只有建立起了不世功业才能号称为“帝”,否则最多只能称教主。万年以来,魔教中只有三位魔帝现世,但每一次都在九州中掀起涛涛血浪,如今梅林先生在妖皇篇之后,又做一紫帝篇,显然是魔教之中又当有一魔帝横空出世!
饶是孟操心志坚定异于常人,此时也再难抑制心中澎湃,眼睛中竟然燃起紫色火焰,用力的,一字一字的将下面所写牢记在心里。
象曰:
巍巍紫都,有四子生。
三方携手,困在其中。
颂曰:
猛士逐鹰犬,手拨乾坤色。
一树得三果,奇谋定干戈。
看完之后,孟操心下暗自琢磨,“这第一句,仿佛说的是我圣教中形式,四子应当暗指总教和冥血、合欢、厉鬼三堂。这一句三方携手,困于其中,莫非是指三堂携手,将总教架空?抑或是三是虚数指众多,代表着正道诸门携手,而我圣教困在其中?还是……”
孟操摇了摇头,来回踱了几步,忽然心里一亮,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莫非竟是简单的字谜?”孟操来来回回将此页看了数遍,忽然朗声长笑,意气风发,全身上下紫气狂舞,隐隐有龙形隐于其间。风云霎时变色,脚下的青萍山忍不住轻轻颤抖。
他想到了什么了,挥手一撕,将此页扯下,纸上凭空生出一团火焰。此时他的心中如有一块巨石落地,又便压上了一座大山。只是既然已知天命,孟操更是无所畏惧。
孟操往后再翻了几页,几张白纸之后,又出现了三个字。
“至道篇”
孟操心下一惊,暗道“万年以来,人族再无人能修道至道之境。修为高者如白虎寺苦悲上人、全真派元风上人、魔教两位护法,都是刚刚过了“天”境踏入“元”境,已经是能够移山填海的人物,若是真有修为到“至道”之境的,恐怕毁天灭地也成了区区小事。若有此等人物出现,我心中大业该当如何?”
他方才心中的激动澎湃瞬时间去了一半,向下读去,却见此页只有一象,未见其颂。
象曰:
其名渊兮,万物之宗。
失而复得,死而复生。
孟操看了几遍,了无头绪,正道诸派出名人物都与“其名渊兮”对不上,犹豫再三,也将此页撕下,也化在一团火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