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书房内。
南宫洵负手立于长桌旁，摆在他面前桌上的是一叠没有丝毫褶皱的白纸。他的对面，侍女灵活地晃动着藕臂，正在细细研磨着一方新制的香墨。另外一名侍女，则守在门边一动不动，大约是怕稍有不慎便会搅扰了主人的兴致。整个空间里，静得都能听清墨砚交触时所发出的轻响。不一会儿，研好墨的侍女，屈身行礼后，低下头自觉地退到门的另一侧，只待主人的再次差遣。
桌上的纸张无论从何种角度探去，始终色泽纯正，哪见半分杂质掺杂其中，摸起来质地也柔软细腻。就连保持着间隔地嗅起来，都有一股散不尽的淡淡香味儿扑鼻而来，好不令人心旷神怡。
“贵妃让人从宫里送来的东西，果真是极品啊！”
这些看似平常无奇的空白纸张，极容易给人一种廉价货品的感觉。但其实不然。此纸是将收集齐全的数十种天然植物原料耐心研磨，并加以深山中甘甜纯净的泉水，历经多日所制。成型之后，每每还要经过造纸工匠采用特殊的手法进行香薰等工序。待一切结束之时，方能运出且专供皇宫内廷的诸位使用。官宦乃至贵族，大多没有什么权力与福分拿去享用。
南宫洵终是将视线移向悬于架上的一排毛笔，挑了支合手的，他便压了纸开始提手书写。笔锋掠过之处，一行苍劲有力的大字便陡然间跃于纸上，醒目且凌厉。
这时，门外有男人叫唤道：“家主，属下前来复命。”
听到那人的声音后，他并没有弃笔，只是停下手头动作，紧接着瞅了俩侍女一两眼，便继续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侍女们心领神会，立即拉开了各自身后的一道门。
“那夜入府行刺的女子，可有捉到？”南宫洵先开口，打破了屋内的平静。
“回家主，属下无能。”来人跪下行礼道，“如今尚未缉拿到那名胆大包天的女子。”
“本相早知如此。不过，她竟能在本相的手中安然逃脱，足见她背后的势力非同小可啊！柳川，你们目前查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吗？”
他的声音不怒自威，侍女们有些受惊，单薄的身子都不受控制地哆嗦了几下。
“家主，属下前几日早已撒出不少得力的家臣，并严令他们暗中查遍全城，可是所有人都未曾见过那蒙面女子的真面目。就如此漫无目的地搜寻下去，实在无异于大海捞针……”柳川抬头看了眼面不改色的丞相后，再次垂下了头。
“依你所言，也就是说你们毫无头绪咯？”南宫洵似笑非笑，但下一秒，他蓦地提高声音吼道，“简直是一群废物！”
说话之间，他出其不意地抛出手里一直握着的毛笔，直击柳川的头部。柳川僵在原地，明明知道有东西袭来，却愣是硬生生地接住了这一击。霎那间，他白净消瘦的脸庞立刻沾染上了污秽，他的额上也因擦破了皮而流淌着鲜血。与此同时，守在门边的侍女们更是禁不住异口同声地尖叫起来，边喊还边捂着脑袋，生怕自己也受牵连遭了殃。
这回倒好，南宫洵见到此种场面，心里更加恼火得很，于是便指着她们怒道：“你们两个赶紧滚！”
侍女闻言不敢再多停留半刻，于是马上开门跑了出去，复又带上了门。屋内此时仅剩二人。
“家主，属下辜负了您的一番苦心栽培……”
不等柳川说下去，南宫洵便抬手打住：“不，柳川，你做的很好。在本相的眼中，你和那些人归根结底是不一样的。”
他上前将跪在地上的柳川扶起，继续道：“既然没有办法能找到那女子，那我们就不必再在这件事情上白费心力了。可是，府内人多嘴杂，这总归不太好。本相仍需你为我分忧啊。”言语之中极具深意。
柳川原本还感到些许欣慰，但听完这些话后，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晦暗不明了，心里却也明白：“丞相是打算让我除掉相府里的现有奴仆佣人。此举无疑是为了保全他自己的颜面，同时也为了震慑外面的图谋不轨之人……”但如此杀人灭口，不择手段，真的对吗？他的心在纠结不断……
“丞相心有忧虑，属下自当为丞相分忧解劳。”柳川暗暗吸了一口气，继而说道，“只不过，府里人人向来规规矩矩，怕是没谁会多事。”他知道自己不该为下人说话，亦没有权利去干预什么，却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了。
南宫洵听罢，眉间鼓起一道沟壑：“后宫女人争斗不断，杀机四伏。贵妃自身生存不易，却也时时念及家门，隔三差五地差人悄悄捎来好东西。本相为了令她安心，在近期所传书信中绝口未提刺客一事……”语落，他微微叹了口气，面上一副不忍心的模样。
“属下明白该如何去做了。”柳川低头道，脸上神色略显复杂，却稍纵即逝。
“如此甚好。今晚，本相会携夫人出门做客，你自行安排吧。”南宫洵示意他退下。
“是。”柳川行礼告辞。
南宫洵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听雨楼。
西陵弈寒静坐于石桌旁，双眸注视着眼前的一池锦鲤。池中之鱼自在嬉戏，偶尔溅起水花圈圈，好不富有生机，而他的表情却始终毫无波动，仿佛对外界事物失了兴趣。
殷璃沫在不远处便看到他独身一人待在那里，好似一座雕像。在她的记忆里，他从来都很淡然很清醒。无论以前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累，他都没有自暴自弃过。在她心目中，师兄是这世上除了父亲以外，最有风度，对她而言也最为重要的一个人。可惜，她好像从未走进他的内心深处。她还是看不透他。
伫立在原地不动声色，任由温润潮湿的风阵阵袭来吹起衣袂飘飘，她紧紧盯着他好看的身影出了神。远处，他静观池中之鱼，而此处，她将整个儿的视线聚集在了那人的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殷璃沫才渐渐收回心神，一步一生莲地朝着亭中走去。西陵弈寒感觉到她在靠近，却也并未回头。
“今时风和日丽，好不令人快意！师兄以为如何？”走到池边的璃沫，望着师兄精致的眉眼，轻轻问道。她只不过是想与他聊聊解闷儿罢了。
“天有不测风云。是喜是忧，因人而异。”西陵弈寒迟迟开口说道。将深邃的双眸自池中移开之后，他站起身来，“今夜，恐有倾盆大雨在即。”
“师兄，你？”璃沫抬头所见天空，光彩夺目，分明就是晴朗之兆。对于他的话，她极为费解。可她，真的相信他。
“师兄之言，定是确切无误。”她在心里想道。
“璃沫，你是时候离开了。”西陵弈寒不再继续上个话题，直接干脆地，像是要下逐客令一般。他的眼神，慢慢变得不再那么清明了。
是的，一切都该从此刻宣告开始了。
“是。璃沫明白。”殷璃沫恍然大悟。她得去抓住机会，接近仇人了。
风仍旧时不时地拂面而来，人心却已然坚硬不少。西陵弈寒不再言语，转身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