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日下,老门房泡了一杯茶,静静地看着这朱雀大街上人来人往。就着夕阳照在身上暖融融的温度,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要是在二十年前,丞相还没有发迹之时,这样安逸的日子是断然没有的——那时的丞相不过是朝堂上一个边缘人物,日子远没有现在过得舒心。然而时移世易,当今圣上登基之时,百废俱兴,帝国已经处于无人可用的阶段,圣上启用了一大批当时还是年轻人的官员,而张相,便是在那时脱颖而出。
正感慨间,忽然一队人马从街尾驰骋而来。老门房知晓,这该是紧急机密的事物,不然,在这满街都是权贵重臣宅邸的朱雀大街纵马,即便是皇子,也要落个宗人府听候发落的下场。
那队人马骑行极快,不过眨眼之间,便已能够看清。人不多,不过两人,却是一人两骑,胯下也并非寻常传信时所用的踏雪乌骓,虽然那马也极快,配上蹄边一圈白毛更似飞在云端,但却也比不上这两人座下的行云兽。
这行云兽乃是军中专有,且不说速度堪比旋风,单说这耐力也比马匹来的厉害得多。高八尺,长十尺,四蹄之上筋肉虬结,獠牙嘴,披甲胄,这样一个巨兽若是放在战场上,那简直是绞肉机。然而,这行云兽颇有些桀骜难驯,只有那些军伍中一等一的好汉,才能镇住这畜生。
看起来那两人应该是军伍中人:入得皇城,甲不卸,剑不离,腰带刀,背带弓。浑身煞气,小儿不啼,让人看了都不由得叫声,好个百战之士。
那两人四骑行至相府门前,勒住缰绳,胯下巨兽扬起蹄子,带起一路烟尘,端的是霸道。骑士一按兽背,翻身而下,身上锁子甲抖得叮当作响。来人却是看不清面目,青铜鬼面,长发挽成马尾状,用发带束在脑后。刀剑均配在左方,敌来之时便于抽出。见得此状,相府周边暗藏的武士皆是弓上弦,刀出鞘,凝神戒备,蓄势待发。
然而这两骑士却如同不见,待烟尘散尽,其中一人开口言道:“我乃是望州道军校周言成将军麾下尉官,奉我家将军之命,特来给张相呈递军报,望老丈通传。”说着话,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递给老门房。
老门房接过信件,只见上书:呈张相亲启。信口以火漆封住,应当是要紧的东西。“二位稍等,我马上通传。”老门房说罢,也不等二人答复,便径自入门。
要说这张府虽贵为丞相府邸,却并不豪奢,前后三进的院落,府中也并没有假山内湖之属,只有张相手植的花花草草。府中下人也不多,只有厨中几人,并夫人的丫鬟,老爷的书童,以及仆人管家几人。以是不大一会儿功夫,老门房便在院子中找到了正在下棋的张锦绣。
张锦绣宦海浮沉三十年,而今已是知天命的岁数,然依旧容光焕发,两鬓不见落雪。面容清濯,只有些许皱纹,双目如同寒星,形体消立,着一件麻衣青衫,举止之间自有一番名士风度。
老门房行了一礼道:“相爷,门外来了两个军士,说是望州道的尉官,有事呈秉。”说着,将手中的拜帖递出。
张锦绣接过拜帖,端详一番后拆开,片刻之后看完,然后开口说道:“请他们进来,我在客厅见他们。”
老门房依言离去,张锦绣整理了一下青衫,将盘中棋局打乱,然后吩咐道:“收拾了吧。”边上侯着的书童忙上前去,将棋子和茶收拾干净。
张锦绣往客厅走去,走不两步忽又停下,对正收拾的书童说道:“你等会儿去和老黄说声,让他准备一下,我要进宫面圣。”然后方才离去。
老门房将门外两人带到客厅,张锦绣正端坐主位之上,那两军士对着张锦绣单膝跪道:“末将望州军尉李大有,朱大常参见张相。”张锦绣说道:“你二人乃是军伍中人,只拜主将,不必如此。”
说话间自有下人将茶水沏上,张锦绣开口问道:“你家主将让你二人通传何事?”
那二人欲言又止,张锦绣会意,将左右下人屏退。那二人中的李大有才开口说道:“我家将军倒是没给我说什么,只是让我将一封书信亲手交给张相,并要求我们掩人耳目,秘密行路,不到皇城不可轻易表露自己身份。”说着,从甲胄上揭下一片甲叶,打开一个暗格,从中拿出一封信交给张锦绣。
“你二人辛苦了,下去领赏罢。”打发二人下去之后,张锦绣拆开信件,看了起来,越看心中愈发心惊,早春的天气竟后背冒出冷汗,非是体虚,实是信中所言太过惊人。
半晌之后,张锦绣方才看完书信,此时已是月上中天,张锦绣急忙吩咐道:“车马准备好了没有?”闻听此言,早在门外侯着听话的管家急忙走进厅里,说道:“都准备好了。”
张锦绣急忙将书信放入怀中,说道:“去皇宫。”
坐在马车之上,张锦绣依旧后怕,事情所涉及深远,该如何给圣上开口,只希望这路能长一些,让他好好想想。
然而天有常数,路有定远,从朱雀大街相府走到皇城门口也就一炷香的时间。入了皇城,凭张锦绣腰牌,马车竟是无人阻拦,直接进入内城。
到了内城,便是皇家车马也须得停下,张锦绣停下马车,跟着早已在一旁等候多时的宦官一同去养心殿面见当今的皇帝。
一番通传之后,张锦绣终于见到了这个人间帝王。然而此时他却不复当年神勇,身材臃肿,满脸油光,胡子和头发都已经开始发白了,面色发黄,如风中灯烛,摇摇欲坠。在暖熏熏的养心殿中昏昏欲睡。当年的帝王何其神勇呀,内修民治,外定边疆,逐四海,平天下,文成武德,雄略涛涛。而今却被岁月侵蚀至此,让人感慨。
“陛下,张相来了。”边上的小太监轻轻地唤了一声。
皇帝陡然清醒,双目打开,竟隐有神光。说道:“张相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陛下,刚才望州道传来消息,去神山的人在望州道被人劫杀,还生丹下落不明。”张锦绣一边呈递着刚才得到的书信,一边说道。
老皇帝听了这话,双目圆睁,颤颤巍巍接过书信,浏览一番之后,“嘭”地一声,将书信拍在龙榻之上,说道:“混账!简直混账!在朕的天下,抢朕的东西!查清楚是谁干的了吗!?”
张锦绣摇摇头,然后说道:“凶徒奸诈,没有留下一点痕迹,暂时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老皇帝听了这话,气得面目通红,双袖一扫桌面,将砚台打翻在地,然后厉声说道:“查!查清楚!望州道军校周言成办事不利,着削官入狱,家人发配边疆!”
张锦绣一听,急忙阻止道:“陛下不可,此时贼人想来也是策划良久,况且事情机密,定是有人泄密才导致神药被劫,不如让周言成戴罪立功,将事情查清楚。”
皇帝思忖片刻,也觉得刚才的决定有些不妥,说道:“就按你说的办。”然后对着空中说了一句:“你也去查,一定要将这贼人查出来。”
张锦绣眼观鼻,鼻观心,不开口说话。传闻陛下有一支秘密的探子,无人见过,天下之事,只要陛下想知道,都能通过他们探出来。这样的力量,虽然张锦绣贵为丞相,也不能知晓,此时,还是装聋作哑来的好一些。
皇帝吩咐完,犹自有些放心不下,说道:“你随我去神使那里问询一番,我总觉得这事不同寻常。”
可不是不同寻常?张锦绣心中叹道,此时当日只有陛下和他知晓,之后派的人也是军中死士,绝无别人知晓,如今走漏了风声,致使神药有失,整件事情总透出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