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先生……九先生来了!门外忽然有人呼喊。
寂静被打破。
大厅外走进两个人,走在前方的是位褴褛的老人,是个人海中一眼就能遗忘的老人,他好像没有名字,不过在江湖中,无论谁都会尊称他为“九先生”。
而九先生身后还紧随着一个青衫少年,少年温润如玉,仿佛身披万丈光芒,竟似从九天之上垂云而下。
他一对发亮的眸子像是凛冬下静止的的湖面,干净而又纯粹,虽是嘴角含笑,但眉宇间却时不时透出一股与生俱来的孤僻气息。
所有人抬起目光,望向九先生。
但就那么一会,很快,又被少年的光彩吸引过去。
他们试图想看出少年的身份与来历,奈何少年古井无波,未曾泛起一丝涟漪,竟是怎也望不穿。
“诸位英雄久等了,实在不好意思,在下方才突遇急事,来迟片刻,还请见谅。”九先生的声音和他人一样,是平淡,但又沧桑。
所有人收回神色,再次望向九先生,目光中充满着敬仰之情。
“先生言重了,倒是说……您方才所遇何事?不知小生可否为你帮到一二。”陆贫嘴角含笑,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示意九先生坐下,可不知什么原因,笑容很快就冻结了。
众人并没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只是纷纷附和。
“……家事而已,不提也罢”,九先生轻叹口气,转眼望向陆贫,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喜色,“这座位本就是留给你的,多谢陆公子的好意了。”
陆贫沉吟了片刻,又坐下,脸上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微微摇头道:“十年前,先生曾救我一名,大恩无以言谢,如此,您说这番话未免也太客气了。”
在场所有人都突然愣住。
倒不是惊讶陆贫与九先生交情何其之深,而是谁也无法相信先前遭遇众人嘲笑的少年,竟是杭州第一才子——陆贫。
一只雪雀无声地从窗外斜斜掠过。
然后空旷的天际,被风吹成寂寞的黑色轮廓。
那位紧随在九先生身后的少年忽然轻笑一声,抬起脚步,直直地向前走去。
少年走路的姿势很奇怪,因为是低着头走的,他的背影甚至有点脊偻,可步伐间却充斥着无法言喻的自信。
仿佛正要去出席一场隆重的死亡仪式。
就那么一直往前走,脚步越来愈慢,越来越沉重。
像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抽搐。
麻木,庄严。喘不过气。
“啪嗒……”步伐断了。
少年站在逆光里,在陆贫面前停下。
然后,他慢慢地抬起了头,很慢很慢,慢到时间仿佛被遗弃。
空气像是一具死尸,悬浮在半空。
大厅内,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
然后少年轻轻扬起嘴角,脸上露出了仿佛对世间万物都不屑一顾的笑容。
周遭的一切都如镜花水月般,像极了一个充斥着黑暗色调的谜团。
“陆兄,我们又见面了。”少年低笑。
沉默。两人短暂的沉默。
“可不是”,陆贫嘴角轻轻往上一斜,似笑非笑地面对着他,“自从上次杭州一别后,我对阁下的思念,可是一日胜过一日啊……”
少年青衫薄,藏宫正少年。
“是么?”时隔多日,少年藏宫又一次站在陆贫面前。
光线变暗,凛冽的风汹涌而进。
于是长夜将至。
陆贫轻笑一声,没有再作回答。
藏宫也识趣地转过身。
然后,他的脸上很快又浮起了那种干净柔和的微笑,这笑容仿佛代表着方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使他整个人看上去毫无破绽。
伫立了半响,在众人注视下,藏宫轻轻抬起脚步,向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他顿了一下,望着漫天漂泊的大雪,忽然幽幽道:“人生本就百般无聊,如此大会更是折煞光阴,师父……徒儿想去山下转转。”
九先生愣了一下,望向藏宫悠远的背影,嘴巴张了张,似是想说什么,却又不忍开口,最后只是轻叹口气,道:“早点回来。”
于是。
亿万年的光线从时间的狭缝里挣脱出来,掠过高耸的山顶,以一种卑微的姿态,笼罩在藏宫身上。
诺大的雪地里,只有一个薄青衫少年,不停地,孤独地走着。
他的背影在盛世的大雪中逐渐模糊,犹如一缕神秘的青烟。
九先生收回了久久的目光,苦笑一声,“宫儿他生性孤僻,其实本性并不坏,诸位英雄莫往心里去了。”
众人回过神,然后干笑。
“老人家,”尤伶忽然短笑一声,手指摩挲过剑鞘,抬头望向九先生,“您那位徒弟……可是姓藏,名宫?”
九先生瞳孔微微一颤,没有立刻回答。
似是突然陷入了对某种往事的追忆之中,他的脸,慢慢现出凄凉之色。
默然半响,才低声道:“……没错。”
“唔……有趣,”尤伶向大厅内扫视了一眼,当目光扫到那位一直在闭目养神的少年僧人时,却是有意无意地停了一下,“陆公子,藏公子……再加上这位少年妙僧,想不到你们江湖中人人敬仰的三公子,也有同堂汇聚一日,真是天下风云出少年啊……”
他的声音沙哑而又低沉,那仿佛是一种类似嫉妒的声音。
那为少年僧人忽然睁开了眼眸,全身上下如青莲出尘般,竟似一尘不染。
尤伶笑了笑,收回目光没有再多言语,只是嘴角却在不易察觉间轻轻向上一斜,眉宇间掠过了一道狭小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