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旭宏
长年客居在外,逢年底回家与妻子亲人团聚。团聚固然赏心悦目,可令人头痛的是,坐车旅程。腊月天,白雪满天飞舞,不用说这次回家的旅程又是漫长而寂寞的。摸摸衣袋,虽说囊中羞涩,但为了讨得儿子的欢欣,还是用除了车票钱外仅余的五元钱买了二斤鸭梨。那鸭梨个大色美,二斤仅称得五个,我竟找不出一个可供自己享用。
幸好车上人不多,乘务员身边难得有个空座,于是我把包放在座下,坐了下来。时间还早,费翔的歌在车厢里回荡,乘务小姐独个儿在座上托腮凝眸、静静地听歌,着了迷似的。听说坐车时身边有美女相陪就会觉得时间过得飞快。真不可思议,美,是一种财富,一种难得的,不公平的,不是每一个人都具有的财富。
正沉思着,一种塑料袋的响声引我转过头,正眼望去,她穿一件貂皮领的银白呢大衣,怀里抱只精巧的鳄鱼皮小拎包,化了淡妆的面部薄施粉脂,松软的柔发随意地披在肩后,真可谓打扮入时,气度不凡,与她邻座,真能给人一种天特别蓝,小河水特别清的爽心感。突然,我的目光触电似的呆住了,像被灿烂的阳光刺痛了眼,一个激灵后我发现她手里掂着个鸭梨正吃得有味,我们之间座位下的塑料袋里还有四个,我的鸭梨。
“越漂亮的女孩德性越差”,许多小说中都如此说,尤其是与司机整天泡在一块的“江湖女”,凭着漂亮的脸蛋就可以光天化日之下堂而皇之地拿起别人的东西往嘴里送。
太不像话!我想骂一句,但又骂不出口,更没在大庭广众骂人的习惯。气极了,也只能用一种不满的目光在她漂亮的脸蛋上狠剜几眼,或许这样可以使她的放肆有所收敛,放弃对我那几个鸭梨的侵犯。
或许,她觉察到了什么,稍稍一顿,接着微微一笑,又伸手在塑料袋里掏出一个大点的鸭梨拿到我面前……太不像话。肚里又涌起几句尖刻狠毒的话,但不待出口又软绵绵地没了锐气,仿佛口腔是个神奇的缓冲器。盯着眼前的鸭梨,为了维护男子汉的尊严,我抓过梨三下五除二,一个香甜可口的鸭梨便落进肚里,希望用这种方式来告诉她:这梨是我的!然而,她倒挺文雅的令人难以置信,一只鸭梨只吃了一小半。见我吃完,顺手又掏出一个递给我。
去她的吧!到了这份上来了,还顾什么脸?盯着她那白皙的手上托着黄澄澄的鸭梨,看来与儿子共享的那段天伦之乐得与这位美人一起破灭了。吃吧,权当她便是儿子。情绪这东西很怪,此时的我,由于鸭梨那香和甜的滋润,已感觉不到什么愤怒可言了,尽管我同时意识到这种情绪与阿Q的“儿子打老子”没什么两样。两个鸭梨下肚后,我又斜了一眼身旁的她,她边不紧不慢地品着第二个鸭梨,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是那种耍猴的眼神,既阴险又残忍,我觉得这眼神有些怪,再向塑料袋望去,心不由得一下提到喉咙眼上,还有一个,小小的个儿,圣洁美丽。
肩胛被什么碰了一下,我猛抬头,司机贴我而过,坐进了驾驶台,冲她一笑:“走吧!”
“先吃个鸭梨!”老天,天下竟有这样霸道的女孩,她竟然毫不犹豫地把我那最后一个鸭梨递给了司机,然后,起身把白呢大衣旋成一朵风骚的倒挂喇叭花,向后车厢飘去。娇小玲珑,宛若惊鸿。脸上甚至倒挂着宽容而高贵的笑容,对每一个乘客都要说声:“请买票吧——。”臭美!
客车飞快地驶向郊外,我烦躁地把放在塑料袋边的旅行包提起,放在腿上拉开,怕只怕她再次向旅行包发起进攻……突然,我的目光又触电般呆住了——我几乎把头伸进包里,高度近视的眼睛里映入了一个塑料袋,五个大鸭梨,原来,我不知啥时将自己那装着五个大鸭梨的塑料袋放进旅行包的。可恶的大鸭梨,都是五个;可恶的塑料袋,都是一个颜色的,我与姑娘吃的是……
我本能地向她望去,她正好走到我身边,长长秀发和迷人的笑靥,还有那似有不快的眼神。原来,我自己才是真正霸道而多么不大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