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抱着突然昏倒过去的少女，心中有些遗憾：没有在她的能量耗尽之前套出她知道的所有信息。凭借民用电路充上几个小时能够提供的电量，的确不够支撑起一个仿生机器人正常工作所需。当然，仿生机器人作为最前沿科技的结晶之一，不可能存在这么明显的弱点，缺少的能量可以通过大量进食来临时补充，也可以靠更换能量模块迅速回复。
可是，无论是巨量的食物储备还是违禁品的军用能量模块，他都无法在短时间内取得。无奈之下，苏青只得放弃“叫醒”少女继续询问的打算，把她抱到了床上，自己在椅子上坐下来。
背部得到良好支撑的同时，因少女突然昏迷所中断的思考也随之回归。苏青拉过小巧的移动式办公桌，固定位置后从下方的抽屉中抽出了现代社会几乎已经绝迹的白纸，一边咬着嘴唇，一边飞快地移动手中的笔。
一阵快速的书写后，纸上整整齐齐列了四段文字：
一．确定委托的真实目的，并且找出委托人相关的信息。
二．确定少女（自称：燐）的zuoyong【此处划去】想法，如必要寻求合作。
三．处理个人信息暴露的问题，解决情报源。
四．搜索“信长”。
他盯着这几行字足足有小半个钟头，突然起身走到厨房打开火，将纸片点着，灰烬扫进了垃圾桶。
“......嗯......”他的身后传来轻微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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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从噩梦中苏醒。
梦中，她失去了自己的形体，失去了组成自我意识的数据里，却被安放到一个碳基生物的体内，像是被囚禁了一般，断开了与“网络”的链接，只有一个越来越大的诡异声音在她的耳边说着诱惑和恐吓的话语。
“啊啊啊......呜......”一阵恶心的感觉从腹部传来，失去了数据感官的她此刻被体内混乱不堪的体验所淹没，本能地张开嘴想要求救，却无法说出一句话。
“心理创伤......不，是程序混乱吗？”少女的动作僵住了。她认得这个声音。她抬起头，双眼挣扎着撑开眼皮，看着眼前的青年。
“......是你。”她轻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恐惧，却不再有机械的闭塞感。
她发现，自己的声音再也不能在脑中形成评估和分析，眼前的一切失去了文字和数据的描述，那个青年本来可以量化的威胁与恐怖此刻成为了更加吓人的未知数。
“我是，怎么了？我......的思考回，不，我的脑袋......”她逐渐想起昏倒前发生的事情，同时也发觉，自己的说话方式不再拥有“指令”的指导，这让她既感到新鲜又感到害怕。
害怕。没错，我知道这个词语——她感受着双手的颤动，逐渐加速的心跳和全身自上而下的退缩之意，发出了疑问。
“——我，变成了......人类？”她摸着自己裸露在外有些发冷的肌肤，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
“我什么也不知道。”苏青看到少女的状态，到了嘴边的强硬命令临时改变成了平铺直叙：“但是我可能有确定你身份的方法，为此，我需要和你合作。”
少女抬头，与他坚定的目光合到一处。
“......好。”她点点头，艰难地吐出了这个简单的字。
——这恐怕是她做出的第一个“决定”吧。确认了面前的少女的态度是可以与之商讨后，苏青也坐了下来，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镇定一些——这恐怕也是自己第一次主动打算与他人合作。
“......”苏青想了想，说出第一个问题：“你有什么名字或者代号吗？无论是我和你商谈，还是之后需要你和其他人进行交流，都需要一个称呼。”
少女露出一副思索的神情，轻轻地说道：“我，记得，一个词语......Elis（yilisi）。”
“写出来的话......因为这里是亚洲地区的华夏，所以就写成伊莉斯可以吗？”他掏出自己的终端，将一个华夏写法的名字演示给她看。
“伊......莉斯。”她看着闪着荧光的三个字，似乎感觉自己的胸口又有了新的变化，这种感觉和“恐惧”不同，是更加温暖......更加贴近人类的感觉。她点了点头，嘴里不断默念着这三个字。
......是我音译过来的这几个字太麻烦了吗？苏青有些不解地用另一只手比划了一下，摇摇头不去管少女的反应。他清了清嗓子，说道：“那么，伊莉斯......小姐。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实世界中吗？或者换句话说，你清楚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吗？”
伊莉斯盯着他看了几秒，沉默着摇摇头，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不。我想到的，和你的问题，没关系。”她有些缓慢地说道。
“是吗。”苏青没有在意，继续他的提问：“你还记得之前在虚拟世界，准确来说是名为【诸神领域】的网络游戏的事情吗？”
伊莉斯这次点了点头，说道：“我还记得。在那里，我是拥有GM（gamemaster）权限的，虚拟人工智能，负责管理游戏内的突发状况，和新玩家引导......代号GM#145。”她顿了顿，补充道：“我还记得你。”
她的意思是，还记得在游戏中我的形象吗？苏青看着少女有些迷茫的表情，临时改变了原来的提问：“你在遭遇我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伊莉斯抿了抿嘴唇，说道：“......我坏掉了。”
“......什么？”
“我......”伊莉斯本来就有些笨拙的用词变得更加支离破碎：“我当时接触到了，因为你和那只怪物产生的异常数据，然后，然后我就......”她的面色有些痛苦：“我就......体验到了。体验到了那些不能理解的信息，接着，一切都变化了。我最后清楚的记忆，就是，你。”
苏青听着少女有些错乱的表达，也有些混乱——听她的描述，仿佛......仿佛自己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就算不至于此，也是从一开始就是以自己为目标进行的圈套。自己原本以为，这一切仅仅是擦身而过的飓风，没想到自己竟然站在风眼之中。
“我知道了。”苏青勉强回答道，脸色更加难看：“下一个问题：有没有人给你下过任何指令？”
“......没有。”她摇摇头。
“你除了与我见面的情况，还知道我的经历吗？”
“不知道。”她紧了紧衣服。
“......最后一个问题。”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你想要获得什么？”
“获得......”少女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想要活下去，没有除此以外的，想法。”
一团乱麻。这个机器人，对于各种感性食物的认知处于婴儿阶段，甚至连最基础的“生存”也不清楚......苏青将目光从懵懂的少女面前移开，坐回了沙发上。
“这样吧。”他迅速地组织好了语言：“伊莉斯，明天早上9：00跟我一起去我所属的公司进行进一步的检查，一方面能够对你的身份有更详细的辨认，一方面，我也想试着申请公司对你进行护卫......为了你的生存权。”他感觉自己的话异常地别扭，却怎么也无法让语句变得更加通顺。
伊莉斯呆呆地点了点头，姣好的面容上露出一丝倦色。
苏青察觉到她的疲惫，问道：“是能量不足了吗？”
少女听后，则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尽她最大努力说道：“......这里，有着强烈的需求。”
“......肚子饿了吗......”苏青松了一口气：虽然仿生机器人能够在48小时内高强度运作，但是依旧需要能源的补给。作为在战争时代末期的产物，它们可以通过摄取电能亦或是通过消化大量食物获得能量，极大地提高了它们的适用性，但也因此间接提升了生产的成本——尤其是给它们“充电”的能量。
联邦内民用的电路想要满足仿生机器人的需求，连续充上24个小时才能勉强使之保持60%的状态，这个方法立刻被苏青抛弃了。那么......他起身离开位置，在背后那双有些好奇的目光下打开卧室的隐藏门，从中搬出一个黑色的旅行箱。他拉开箱子的拉链，露出了一包包巴掌大小的银色袋子。他将箱子搬到少女面前，拆开一包示意给她看。伊莉斯盯着苏青递过来闪着油光的“未知物品”，无言地眨了眨眼。
“......这是食物，是提供维持生命所需能量的消耗品。”苏青从中抽出一片，展示给她看：“这一种是联邦华夏内特供的饼干，半包就能让一个标准体型的人吃撑。你如果想要消除自己的饥饿，就先吃点这个吧。”
“饥饿......”伊莉斯重复着苏青的话语，有些迟疑地接过苏青递过来的那一片......然后就停在那里。
“......用嘴吃。”苏青抽出另一片，掰开一小块放到自己的嘴里。口腔内传来大量香料和盐分的味道，甚至还带着一点海苔的风味——这种军粮是自己吃得最少但是口感最佳的一种，鹰盟和熊盟提供的在他的人生中不想回忆第二次。
伊莉斯模仿着他的动作，将饼干掰下一块放到自己的嘴里——刹那间，从未有过的感觉冲击了她的味蕾。她猛地睁开双眼，微微张开双唇，发出轻微的叹息声：“啊......啊......”
“......难道说，你从来没有吃过东西吗？不......就算是间谍类的仿生机器人也会预装载味觉模块，你......”苏青看着少女有些滑稽的反应，逐渐想到了一个让他有些动摇的念头：“你难道......什么功能模块都没有装载？”
“功能......模块？”伊莉斯总算从食物给予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咀嚼后咽下，疑惑地重复着苏青的话。
“不......”苏青看着她的表情，感觉自己再一次猜中了：“你继续吃吧。我去帮你拿点水过来。”语罢，他起身离开了卧室，内心的想法得到了验证。
这家伙......不仅没有预装载任何功能模块，甚至在刚才的昏迷中，丢失了一部分过去的认知。不，她的记忆不一定受到了删除，更有可能的是被“隐藏起来”了。他走到净水器的龙头前用一个大水瓶接了起来，听着液体逐渐充满容器的声音进入了思考。短暂的一分钟后，他关上了龙头，拿着水瓶回到了卧室。
少女抬起头，下意识地舔了舔嘴角沾着的碎屑。地上散落着七八个银色包装袋，眼看已经吃空了大半个旅行箱中的存货。而少女却没有停下的意思，依旧保持着拆袋子吃饼干的单调作业，只有眼睛看着苏青。
苏青则有些无语地扫了一眼自己的终端，上面显示的时间已经到了午夜25:39。算来，自己也已经有半天没有吃东西了。他将水瓶放在少女面前，递给她一个杯子，自己示范着喝了一杯。少女一只手接过玻璃杯，另一只手握着银色的包装袋，还在不停地往嘴里送。
“......你很饿吗？”苏青忍不住问道。伊莉斯这笨拙的动作让他想到了幼年的自己，这么香甜地吃着东西的样子已经多年没有见过了。
少女摇摇头，用水冲下嘴里的饼干，低语道：“......已经没有饥饿的感觉了。但是......我想记住‘食物’。从来，没有过。”她的表情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紧张，甚至连她自己可能都没有发现，自己对于“人类”的恐惧消退了许多。
苏青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在那一瞬间被什么握住了。伊莉斯如此笨拙的动作，让他仿佛看到了12年前的自己。那是自己开始接受佣兵训练的一年，也是停止挨饿的一年。
“......想要吃点别的东西吗？”他神差鬼使地问道，说完后自己都有些吃惊。
伊莉斯的双眸微亮，充满了他早已忘却的，名为“兴趣”的光芒。她点点头，“食物”不仅让她的躯体得到了一股能源，更让她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情感。
食物......可以减少自己的害怕。她在此刻，自说自话地做了这样一个定义。可笑而幼稚，但是......是属于她的定义。
苏青点点头，道：“稍等。”转身走进厨房。本来仅仅是出于与“他”的约定而学习的厨艺，却久违地带来了心头一松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