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阳当头挂起,正午时节。
枯黄的枝叶已遮挡不住阳光!满地铺成的金黄色,便像一座华丽的好似用金子做成的台面!
那台上正站这一个魁梧的汉子,一身衣衫早已破旧,浓眉大眼,高鼻阔口,一张四方的国字脸,颇有风霜之色,顾盼之际,极有威势。
汉子身后,立了四根木桩,每一根木桩上都绑着一个人!每一个都已不年轻,满面沧桑,
台下也尽是一些衣衫破烂,打扮的好似乞丐的人!
尽都对立而视,一双双眼中都瞪得圆鼓鼓的!
中央处站着一个面色蜡黄,满头生着白发的老丐!
老丐身后此刻正跪着一个年轻乞丐,样子虽年轻,但那双眼中总是闪烁着阴险、狡诈的光芒!
在林子很远的地方站了四名青年男女,一男三女!无论哪一个都绝对的俊俏!
只见白世镜凝视着绑在木桩上的四人,说道:“宋奚吴陈四位长老,你们阴谋叛乱,欲对本帮帮主不利,还有何话可说?”
吴长风大声道:“帮主,咱们所以叛你,皆因误信人言,只道你与马副帮主不和,暗里勾结姑苏慕容氏下手害他。种种小事凑在一起,竟不由得人不信。现下一想,咱们实在太过胡涂。白长老,你请法刀来,依照帮规,咱们自行了断便是。”
白世镜脸如寒霜,沉声道:“执法弟子,请本帮法刀。”
这话一说完,就有九名弟子齐声应是!每人从背后布袋中取出一个黄布包袱!
打开包袱,取出一柄短刀。九柄精光灿然的短刀并列在一起,一样的长短大小,火光照耀之下,刀刃上闪出蓝森森的光采。一名执法弟子捧过一段树木,九人同时将九柄短刀插入了木中,随手而入,足见九刀锋锐异常。
九人齐声叫道:“法刀齐集,验明无误。”
白世镜叹了口气,说道:“宋奚吴陈四长老误信人言,图谋叛乱,危害本帮大业,罪当一刀处死。大智分舵舵主全冠清,造遥惑众,鼓动内乱,罪当九刀处死。参与叛乱的各舵弟子,各领罪责,日后详加查究,分别处罚。”
他宣布了各人的罪刑,众人都默不作声。江湖上任何帮会,凡背叛本帮、谋害帮主的,理所当然的予以处死,谁都不会有什么异言。众人参与图谋之时,原已知道这个后果。
吴长风为人十分耿直,此次叛乱皆是误信大智分舵舵主全冠清的话,此时所有前因后果显然都已摆明,他也已明白此次作乱当真荒唐,咬着牙,怒瞪一眼全冠清,方高声道:“给我松绑!我吴长风做错了事,自当自行了断!”
一名执法弟子领命上前,就要去解他身上的绳子!
乔峰忽地喝道:“且慢!”
吴长风怔住,脸色顿时如死灰般,低声道:“帮主,我罪孽太大,你不许我自行了断么?”
丐帮经几代有为帮主率领,如今说是天下第一大帮,绝没有任何人会质疑,自有他的规矩!
凡是犯了帮规,倘若自行了断,则死后声名无损,罪行也将消的干干净净!
乔峰不答,走到法刀之前,说道:“十五年前,契丹国入侵雁门关,宋长老得知讯息,三日四晚不睡,星夜赶回,报知紧急军情,途中连毙九匹好马,他也累得身受内伤,口吐鲜血。终于我大宋守军有备,契丹胡骑不逞而退。这是有功于国的大事,江湖上英雄虽然不知内中详情,咱们丐帮却是知道的。执法长老,宋长老功劳甚大,盼你体察,许他将功赎罪。”
白世镜道:“帮主代宋长老求情,所说本也有理。但本帮帮规有云:‘叛帮大罪,决不可赦,纵有大功,亦不能赎。以免自恃有功者骄横生事,危及本帮百代基业。’帮主,你的求情于帮规不合,咱们不能坏了历代帮主传下来的规矩。”
乔峰正要答话,却见林子外又窜出一个人来。
当他看到那个人时,他立刻就笑了起来,高声道:“兄弟,你也来啦?”
那人尚未答话,林子一旁站着的四名男女中,那青衣男子也叫道:“二哥!”
来人立刻就怔住,满脸疑色的盯着青衣男子,道:“二哥?二弟,怎的才几日不见,我就成了你二哥了?”
原来那青衣男子就是段誉,来人自然就是欧阳凌!
段誉这话一说完,不仅欧阳凌怔住,就连乔峰也怔住。
忽地,乔峰就大笑起来,好似遇到了什么极为开心的事,那笑声中满满的欣喜!
乔峰道:“我道三弟说的那个人是谁,原来是兄弟你,这倒巧了,哈哈……”
欧阳凌又怔住,侧过头,看着乔峰,问道:“乔兄的话是什么意思?”
乔峰又大笑两声,道:“今日我与这位段兄弟义结金兰,谁知他却说,他已有一位结拜大哥,此次结拜理应将那位结拜大哥也算上,谁知道竟是兄弟你,好痛快!”
欧阳凌这才释然,心想:“以段誉的品性,这种事还当真做的的出来。”
段誉嘿嘿的直笑,方不好意思道:“我与大哥结拜,只因二哥不在,所以未询问二哥的意见,就擅自做主,还请二哥勿怪!”
欧阳凌也笑了起来,道:“二弟……”话未说完,忽然顿住,又恍然道:“现在该改口叫三弟了!三弟,二哥此事还要感谢你呢,我与乔兄一见如故,若非昨日他走的匆忙,哪里还能让你捷足先登的道理!”
乔峰大笑道:“好,好,我乔峰今天多了两位好兄弟,当真痛快,两位兄弟你们且上来,让大哥介绍几位咱们丐帮的英雄认识认识!”
欧阳凌立刻就携着段誉走上台去。
到得台上,乔峰正要答话,欧阳凌忽地止住,道:“且慢,大哥,虽说你与三弟结拜算上了我一分,只不过这种事总要自己亲自参与其中才算正式!”
乔峰愣住,道:“哦,二弟意欲何为?”
欧阳凌道:“今日在这林子里这么多的英雄好汉,正好做了我们三人的见证人,咋们再结拜一会!”
言语掷地有声,十分爽快!
乔峰愣了愣,大笑道:“好,二弟既然这么说,咋们就再结拜一回,又有何不可!”
段誉也连连附和!
说罢,乔峰高声道:“拿坛酒来!”
立刻就有一名丐帮弟子领命去拿酒。
不多时,台上已摆好一坛酒,且不论是什么酒,结拜就此开始!
乔峰捧起酒坛,一把掀开坛口的红布封条,又从腰间取出一把小刀,照着指间一划,立刻洒出血液!
他把裂了口的指头朝着酒坛滴下两滴血液,再转手递给欧阳凌!
欧阳凌依样照做,又递给段誉,段誉还是照做。
酒坛就又回到乔峰手里,他将酒坛摆在地上,忽地双膝一屈,跪了下去,欧阳凌与段誉紧跟着跪下。
三人齐声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日我乔峰(欧阳凌、段誉)三人结为异性兄弟,从此患难与共,生死同存,人神共鉴,若违此誓,万箭穿心!”
言罢,乔峰大笑着将酒坛捧起,扬天灌了下去!
这一大口下去,一大坛酒立刻就少了一半,欧阳凌也灌下一口,酒坛里就又少了大半,直到段誉时,酒坛里已快见底。
两人都知道段誉酒量浅,是以十分照顾。
三人一坛酒饮尽,环成一个圈,各自扶住!
乔峰叫道:“二弟,三弟。”
欧阳凌叫道:“大哥,三弟。”
段誉叫道:“大哥,二哥!”
事毕。
乔峰忽然道:“二弟,三弟,你们站远些,待大哥处理了帮里的事,咋们再到城里好好的喝个痛快!”
欧阳凌心中明白,此事乃丐帮之事,他虽是乔峰的结义兄弟,却也不好插手,所以自觉站到一旁。
段誉自是不用多言,早就跑到王语嫣哪里献殷勤去了。
欧阳凌苦笑一声,心道:“这个三弟,十足的风流种!”
乔峰已回头,看向白世镜,道:“白长老,丐帮的规矩自是不可破,但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帮里应该还有一条规矩!”
白长老一怔,急道:“帮主,莫非你想?”
乔峰道:“不错!”
白长老道:“不可,帮主,四大长老此乃咎由自取,帮主这样做可值得?”
乔峰不答,又走到法刀前,手一挥,插在木头里的一把法刀就到了他的手里。
乔峰执着法刀走到宋长老身前!
宋长老立刻闭住眼,满脸苦色,道:“也罢,也罢,我的罪孽实在太大,也不求帮主宽恕,帮主你就亲自执法吧!”
乔峰不答,手中的法刀“唰”的挥出,只见刀光一闪,绑缚着宋长老的绳子已被割断。
宋长老一怔,喃喃道:“帮主,你……”
刀光又是一闪,噗的一声轻响,只见乔峰将法刀戳入了他自己左肩。
群丐“啊”的一声大叫,不约而同的都站起身来。段誉惊道:“大哥,你!”连王语嫣这局外之人,也是为这变故吓得花容变色,脱口叫道:“乔帮主,你不要……”
欧阳凌眼中精光一闪,正欲开口开口,却又不知想到什么,并未出声。
乔峰道:“白长老,本帮帮规之中,有这么一条:‘本帮弟子犯规,不得轻赦,帮主欲加宽容,亦须自流鲜血,以洗净其罪。’是也不是?”
白世镜脸容仍是僵硬如石,缓缓的道:“帮规是有这么一条,但帮主自流鲜血,洗人之罪,亦须想想是否值得。”
乔峰道:“只要不坏了帮里的规矩就好!”
宋长老,忽地砰的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老眼含泪,满是愧疚。
乔峰扶起宋长老,又转过身来,对着奚长老道:“奚长老当年指点我的武功,虽无师父之名,却有师父之实。这尚是私人的恩德。想当年汪帮主为契丹国五大高手设伏擒获,被困于祈连山黑风洞中,威逼我丐帮向契丹降服。汪帮主身材矮胖,奚长老与之有三分相似,便乔装汪帮主的模样,甘愿代死,使汪帮主得以脱险。这是有功于国家和本帮的大事本人非免他的罪名不可。”
说着拔起第二柄法刀,轻轻一挥,割断奚长老腕间的牛筋,跟着回手一刀,将这柄法刀刺入了自己肩头。
他目光缓缓向陈长老移去。陈长老性情乖戾,往年做了对不起家门之事,换了名字名逃亡,老是担心旁人揭他疮疤,心中忌惮乔峰精明,是以和他一直疏疏落落,并无深交。
此刻见乔峰目光瞧来,大声道:“乔帮主,我跟你没什么交情,平时得罪你的地方太多,不敢要你流血赎命。”
双臂一翻,忽地从背后移到了身前,只是手腕仍被牛筋牢牢缚着。原来他的“通臂拳功”已练到了出神入化之境,一双手臂伸缩自如,身子一蹲,手臂微长,已将一柄法刀抢在手中。
乔峰反手擒拿,轻轻巧巧的抢过短刀,朗声道:“陈长老,我乔峰是个粗鲁汉子,不爱结交为人谨慎、事事仔细的朋友,也不喜欢不爱喝酒、不肯多说话、大笑大吵之人,这是我天生的性格,勉强不来。我和你性情不投,平时难得有好言好语。我也不喜马副帮主的为人,见他到来,往往避开,宁可去和一袋二袋的低辈弟子喝烈酒、吃狗肉。我这脾气,大家都知道的。但如你以为我想除去你和马副帮主,那可就大错而特错了。你和马副帮主老成持重,从不醉酒,那是你们的好处,我乔峰及你们不上。”
说到这里,他手腕一翻,正要将法刀插入肩头,只听一旁欧阳凌忽地高声道:“大哥,且慢!”
乔峰手不禁一顿,回头看向欧阳凌,道:“二弟,若有什么话,咱们待会再谈!”
欧阳凌摇着头,从台下走上来,到了乔峰跟前,方道:“大哥,小弟这句话非得在这个时候说才行!”
乔峰道:“哦?”
他望着欧阳凌那十分坚毅的眼神,不觉间手中的法刀已松了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