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躺在断涯草屋石床上。
繁星点缀满夜空,海水平静依旧。
海浪手里拿着的酒壶又往嘴里灌了一口,酒是好酒,可惜此时连酒也已不醉人。
月很圆很亮,月光洒满了大地,也洒到海浪脸上。
这本该是一张多么年轻、多么漂亮的脸,现在却苍白得可怕,他的眼角堆满了皱纹,他的眼睛也不再明亮,只剩下他的头发是黑的多——
他已不再年轻。
海浪坐直身子,背靠在草墙上。
草屋的门被推开,一个老人佝偻进来:“公子,已过三年……”
“故乡的圆月也是这般明亮,只不过还回得去吗……”海浪低头喃喃。
“三年,白了三千青丝,一千多个黑夜,夜夜从醉梦中惊醒。”
逝者如斯,已然三年。
如此月夜,不醉教他如何不思念?
有雾弥漫了他的双眼。
老人见状长叹一口气,“公子,该离开这个地方了。”
北国的天变得也是很快,正是严冬,却浓云密布,屋外早已卷起了一天大雪。
唯一一壶浓酒才能敌御风寒,抵抗这严寒冬日。
海浪又举起酒壶,不禁咳了几声:“暴风雪来了,有人也已经蠢蠢欲动了。”
这些日子海浪过得的确不太舒心,不过久了早就麻木了,还有比麻木更深一层的是淡然,对于死亡的淡然。
自从二人到此,三年来抛进北海喂乌龟的尸体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煮雪和酿月光是真有其事,酒只能抵御寒冷已不能缓解痛楚,如果是人的鲜血配上月光酿成的呢?
只是想想海浪就感觉一股新鲜的热血从胸中涌起。
对于杀人,海浪已没有感到负担。
他认为想杀人的人被人杀就像太阳每天从东边升起,再正常不过。
拿着剑,就时刻应该有被别人的剑杀死的准备。
也是因为麻木了。
不是他淡漠生命,而是有人寻死!
要怪就怪他们千不该万不该禁锢自己的父亲;千不该万不该逼迫自己的心爱;千不该万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老人也闻到了海浪的杀气,沉声道:“仇恨不会令一个人变得伟大。”
海浪听闻却是哈哈大笑:“仇恨不会令一个人变得伟大,却会令一个人变得强大,正如我一直的努力,变强,变成一个能保护自己心爱的人的强者,星空之下我从来不敢忘记我的初心。”
“从小我爷爷教诲我的是强者的血液为弱者而流,二十年前海家两位前辈在此与蓝家二老、蛮王同归于尽,于是中州的强国再不敢欺凌夏国,于是北方蛮族的弯刀与长弓再不敢越过北海。海家祖训第一条是:海家男儿可吃苦受难、可断头,可无论如何都不能吃亏、不能妥协。这是先辈用鲜血为后代布荫,是我受之无愧的。你不懂爱的力量,我爱她,我一定要去找她”
老人听闻怒道:“小子你别管我懂不懂爱。我是除了你爹娘之外第一个抱你的人,你老子看见我要叫我叔叔,我跟你爷爷出生入死的时候还没有你老子。你受的荫蔽有我流的一份血,外面的土堆埋的是你三爷和四爷,他们叫我叫严哥。你说你海家男儿可吃苦受难。那我问你你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难?你知道什么是苦、什么是难?你的血又为谁流过?”说完露出悲痛状。
海浪摸着鼻子道:“严爷爷,您老知道的,着急的时候脑袋也乱了。对了,这回来的人都有谁?”
“人还是那些人,不过这回会有点小惊喜。”
老人脸色忽然一沉道:“海家的好儿郎,我忽然相信爱情是有奇迹的,你那么爱你的她,我相信你一定能活下来,敌人再凶狠你也应该勇往直前,今晚我这个不懂爱的人就不出手了。”
海浪苍白的脸一黑,他知道这个家伙说不出手就真会不出手,今晚要有一场恶战。
“海家最优秀的儿郎,”老人说,“我是相信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我也相信上天会保佑你这么专情的人,你一定能从敌人的围杀下逃出升天。相信我的话吧,相信爱情有奇迹,也相信你自己。但是,要是你死了,下了地狱,我会为你的灵魂每天早晚各做一次超度,你的小情人和你曾为他们流过血的弱者也会为你超度,有这么多人为你求情,判官怎么忍心让你受惩罚呢?倘若判官真要割你的舌头、要你下油锅,你就说你爸是海刚,看他吃不吃你这一套。”
海浪只是黑着脸,他知道这家伙只是没有这种权力,要是他有,他一定不会比判官仁慈一点。
他对老人的言语并不怨恨,因为他很懂亲生儿子比不上手中的灵石的哲学。
“好吧,既然你不出手,那么我要逃命去了,这北海不是我私人的,他们要干什么就干什么去,说不定他们找到一些财物就会放过我的小命,你的老命可不一定。”海浪回过头,耸了耸肩对老人说。
老人脸上的腮子一下给气得绯红:“海家的男儿不都是夏国最勇敢的男子汉吗?为了你男子汉的尊严,为了夏国的荣誉,小鬼,别给你的姓氏和国家丢人。
”
海浪推开门,龇牙咧嘴的对他说:“我平时被你们哄就算了,现在怎么能吃你这一套?”
来到北海后和在海家的时海浪被海家长辈和老人晓之以家族荣誉和国家使命然后派去拼命是家常便饭。
“有很多我本来认为非做不可的事,当它触及到了我另一样更重要的事,也许就会变成我认为不值得去做的事了。”
老人只是笑了笑。
海浪看着他的笑看得背后发冷:“好吧,当做完这件事,我就要像重新做人,像个大丈夫一样。有时候当海家的男儿还真难,不过以后就不会了……”说完海浪也笑了一笑。
“我忽然觉得我损害了我的姓氏和家族的名声,以后我不能再依赖家族的资源和祖先的荫佑,我必须变得坚强和学会独立地生存了。”海浪走出草屋,孤独的月光
将他的身影拉得萧索、细长。
“今晚我的话还得严老传达给家主和我爷爷。”
本来他可以一走,海浪对这个老人有恨更敬。
“如果今夜过后我还能活,我无所谓永生、无所谓正邪、无所谓归属;只为兑现许下的誓言、只为追寻最初的梦想、只为这蓝天下最美丽、最温柔、我最爱的人。”
“小鬼,这些话你应该自己去说,有句话我不该说的,”老人说,“正如你自己所说,有很多你本来认为非做不可的事,也许会变成不值得你去做的事。”
“我对您从来都没必要说违背我心愿的话,因为您是完全知道我是多么的尊敬您!”海浪说,“您向来疼爱我,不会不原谅我的任性行为,不会不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更不会不知道我对于自己说出的话是绝对完全负责的。”
“如果您依旧还是疼爱我的,那么我相信您不想让我做留下遗憾的事;不值得也是以后的事,如果我不去做,现在我就会感到良心受谴责。”
苦笑是一个人无奈时的面部表情,月光照耀下,老人的脸上充满苦笑。他心想:“你们海家人的逼都装到位了,到头来两边不讨好的是老子”
大雪深数尺,一人仗一长剑走向海边,他脚步的坚定犹如他信念的坚定。
圆月越来越高,月光越来越亮,月光照耀下海浪的脊背仍然挺得笔直,就像风雪中的一匹狼,从遥远孤独的远方走来,又走向更遥远孤独的北方。
海浪此时已经不是为了曾经国家使命,不是为了曾经的家族荣誉而拼命;他此时是为了自己,为了誓言,为了最爱的人而战斗。
此时的海浪,是为了同时向家族和敌人抗议而战斗。
这次离别大概是不欢而散,甚至是生死离别却总算没有变成结仇而别。
海浪踏上木船,船无帆而行,慢慢离陆地越来越远。孤独的船在寂寞的海面上行使,这一切看来不会使人感到小船的渺小或是海洋的辽阔,因为船和海已经融合为一体,因为船本来属于大海,孤独和寂寞本来属于船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