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悠远,已是百余年前的事,时至今日,雨儿都清晰记得,个中心酸她从未对外人说,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大通三年,她是要入送进宫的秀女,但是在那个你方唱吧我登场时代,帝位真的是风流轮流转今年到我家。在那个年代道义沦散,皇帝只是一顶漂亮的帽子,只有平苦的百姓对皇家还心存敬畏。
在和她一起的秀女还有四五个,在前往建康的路上,先是行路的将军从她们中抓了一个女子去当小妾,后又有山贼前来劫道,这将军竟然抛下剩下四个秀女逃生。
面对几个同伴被山贼凌辱,她性子刚烈一死才保全了名洁,尸首被这群山贼扔在了一处养尸地,连鬼卒都不敢前来勾魂。后来被抛下来更多尸体的精血与魂魄,使得她日渐强大,就连鬼卒见到了她,也不敢轻易招惹。
百年来入不得幽冥往生,这世间又多了一个孤魂,奈何她的尸体在这山头,她也不能离开太远,这山就成了限制她的一座牢笼。她受够了这样的日子,害怕孤独,她抓一些落单的行人壮大自身,寻求有一天打破这枷锁,但这些人都被折磨而死,只为了排遣她的孤寂。
沈文韬知道只要她开心了,自身处境就相对安全,其实她不露出鬼脸,还是蛮靓美诱人。只要不死,就不会被她吸食,他心中盘算着与雨儿拖下去,他相信林晓晨一定回丰州请他爷爷前来相救,到时就是脱身之日。
“昨天晚上我听那女子说要助你往生,你何故见她就跑?”
“她乃百草凌云天的女医仙葛夕颜,与我斗了三年,平素只懂尝百草,哪懂得超度亡灵往生极乐,这次她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张符箓,端是厉害。”
听到雨儿说葛夕颜厉害,沈文韬心中的小算盘飞速盘算,也许逃生的希望就在葛夕颜身上,这种想法他也不敢表露出来,依旧装着镇定道:“或许她真有办法助你往生,也说不准。”
“我们且不去说她,只要你愿意留下陪我,我不去往生,也不去吃人,我们就在这里做一世的神仙眷侣。”
“这地方,可以吗?”
雨儿也知道沈文韬在寒碜她的洞府,也不生气,就要去抱着沈文韬,吓得他连退数步,腰撞在了神龛上,口齿不清道:“你,你想做什么?你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带你见识一下我的神仙居。”
雨儿强行拉着沈文韬的肩头,跳进了石棺,石棺后又慢慢合上,一切又恢复了平静,直到林晓晨的到来。
面前的一切就像便戏法,不,像仙家术法,雨儿和沈文韬就出现在了一间女子的香闺之中。红烛摇曳,案前金樽一对,红纱香帐,轻丝软榻上放着两叠新人装。
“我的神仙居如何?”
沈文韬富家子弟,也曾进过一些大家闺秀的闺中,也曾做过一些名妓的入幕之宾,她们的闺房都是淡雅的一类,不像这间房里,仿佛弥漫着靡靡之音。
“一间新房,何敢称神仙居?”
雨儿朝着床榻走去,一身宫装就在沈文韬眼皮下变成了新娘装,她转身在床沿坐下,双手握着放在腿上,头顶珠光宝气,曳曳流光。
“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我这不就是神仙居吗?”
见她闺房中新婚用品,一应俱全,沈文韬也感知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是这事发突然,他还没思考出应对的办法,却也无法逃避。
“这也是你排遣寂寞的法子吗?”
雨儿十指间弹出两滴腥气逼人的血珠,分别滴落在案前两个金樽里,道:“我孤苦无依百余年,只想给自己找一个归宿,也曾穿过三次嫁衣,可都没有将自己如愿嫁出,两人当场被吓死,还有一个人也是当场疯掉。”
“尽说别人疯,你何尝不也是一个疯子?”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沈文韬对她此刻没有一丝怜悯,强买强卖的手段,也只会激增他的反感。
“既然你也说我是疯子,那我就疯给你看。”
她挥手间床上另一套新郎装就穿在了沈文韬身上,丝带打在沈文韬腿上,两人拜了三拜,一切就是这么快,等沈文韬回过神来,已经被雨儿拉在床边坐下。
“拜过天地,喝了这合卺酒,我们就是夫妻了。”
这金樽里装的分明就是李适的精血,以沈文韬的眼力,此前雨儿的那点动作他还是能出的分明,抬手间就将着金樽掀翻,殷红的血水流了一地。
“沈郎,这是何故?”
“我是人,你是鬼,我们人鬼殊途,你放我离去,我去请天师助你往生。”
雨儿一张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此刻更加煞白,言语颇有些恼怒道:“只要有你陪着我,我宁愿放弃往生,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你我相识不过一夜,何来喜欢之说。”
“你撒谎,昨晚你第一眼见到我,我就感觉到你是喜欢我的。”
“凡是一个正常的男人见到漂亮女人都是这样。”
“我不管,今天一定要与你成婚。”
地上那一摊就像活了一般,全部流回金樽里,雨儿用丝带将沈文韬捆绑住,强行让他喝下了这合卺酒,一生的期盼到今日也算是有了一个圆满的结果。
只听“啪”的一声,一架干尸跌落在他二人面前,是李适的尸体,雨儿与沈文韬一眼就能看出,表情丰富的两人,一人是忧一人是喜。
沈文韬看到接着出现在面前的人,一扫适才的喜悦,又再次堕落深渊,整个人凉透了半截,喝道:“林晓晨,你跑来做什么,还不回丰州找我爷爷来救我,完了……完了……”
“闭嘴!”见沈文韬还活着,林晓晨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心中的喜悦,这么多年的情份,险些就要因为他的好色而断送。
“你们还是找来了!”
“你这女鬼真是让本医仙好找,这次看你往哪逃?”
葛夕颜手持一张符箓,捏着法指,口诵激涌。“无量度人咒!”
“不知道死活的小丫头,来了我这方小世界,就轮不得你猖狂。”
十来只骷髅从地下爬出来,骨头之间还发着“咯吱”的摩擦声,空洞的大嘴,就咬要在葛夕颜玉肌雪肤上,被林晓晨的玉笛敲碎了一地。
符箓散发色紫色的光芒,仿佛有一双无可抗拒的手臂,将两个被紫色光芒映照下的骷髅鬼将拖进了符箓里,葛夕颜失声惊呼道:“糟糕!”手头来不及捏指解咒,长剑又劈碎了一具鬼将,眼睁睁看着符箓已经失去光芒,飘落在地。
“今天你们两个小娃,一个也别想走。”
笛音低迷,断断续续徐的想起,十来具鬼将空洞的双眼竟有些迷糊,三两个抱在一起倒在地上,这笛音竟有着平复内心,神台空灵的效果。吹荡着湿爽的海风,扬帆飘荡,望着碧海蓝天,葛夕颜的世界一下子就安静了,好在林晓晨推了她一下,不然她差点就像沈文韬一样睡过去。
“我这招‘远浦帆归’能困住她的时间不长,现在怎么办?”林晓晨不曾学过捉鬼附魔之术,如此等关头,却还要询问葛夕颜办法。
“能怎么办,当然是收了她。”葛夕颜捡起符箓道,“这符箓贴下去她就魂灰魄散!”
林晓晨拽住她的手腕,拦在她身前,道:“你不是说要超度她的吗?”
“这符箓是我从金坛阳华天李真人哪里求来的,释放咒语,将她降服即可助她往生,你也看到了,适才往生去的是两个鬼将。现在要将她降服也只有将这符箓贴上,她这百年来也不知道残害了多少生灵,魂灰魄散也许就是她应得的结果。”
“她好歹也是一具生灵,打的她魂灰魄散未免有失仁道。我有一座药炉,可以暂时将她困住,你拿去金坛阳华天请那李真人超度她,如何?”
“只怕你俩没有这个机会了。”
一根红丝带砸在林晓晨背心,狠狠地撞在了葛夕颜身上,符箓再次飘落在地,两人连番翻滚撞在门上。林晓晨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屋内的腥味深深地刺激着雨儿,若不是见林晓晨一身修为不俗,雨儿恨不得立刻吸干他的精血与阳气。
葛夕颜搀扶着林晓晨,两个人就靠着一柄长剑支撑着,似乎下一个这两个人都会再次倒在地上。
“葛仙子,我拖住她,有机会你就跑。”
一口约占半个房间大小的炉子,夹着袭人的热浪砸向雨儿,一地的骷髅鬼将在这热浪下,化作灰烬,雨儿身后的沈文韬衣着全部烧然,灼疼得大叫道:“林晓晨,你想连我也一起杀了吗?”
失神间,这口火炉被雨儿砸了回来,林晓晨双掌格挡瞬间虎口迸裂,鲜血溅在葛夕颜脸上,这火炉也差点儿砸中了她。
“今天我就让你两人做一对亡命鸳鸯。”
丝带再一次狠狠砸在火炉上,这一边的林晓晨再次喷出一口鲜血,葛夕颜先前并没有独自逃走,这会儿被林晓晨挤压着身后,她的筋骨发出咯咯的声音,似乎要在这巨大的压力下被碾碎。
“想不到今天我就要与葛仙子死在了一起?”
“休要胡言,不到最后一刻,我们就不能放弃。”
“今天仙子受我拖累,才遭至灾祸,林某惭愧!”
“硬要说拖累也是我拖累了你,要不是我带你找来此处,你也不会遭此灾祸。”
“哈哈,仙子莫要自责,能与仙子死在一起,也是我莫大的荣幸。”
“这般处境了,你还能笑得出来。”葛夕颜暗忖着林晓晨一定是在强颜欢笑,宽慰自己莫要太过的自责。
“如何不能笑,死能与仙子同穴,到了九幽或许我们还能举办一场冥婚,凑成一对,总比这女鬼百世孤苦,更自在逍遥,也不枉人世走上一遭。”
这边林晓晨与葛夕颜一言一语,那厢雨儿还要为沈文韬将火扑灭,这火不凡,较是雨儿也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它扑灭。
“扶我去看看他怎么死的,竟然想烧死我。”
从沈文韬的言语中似乎对林晓晨有很大怨气,似乎也接收了现在的处境要做一个投名状。雨儿此刻也想快点杀了林晓晨和葛夕颜,免得再出事故,只是这火不凡,她也不能靠这火炉太近,也只能将他俩人耗死。现在沈文韬这一说,正好合了她。
雨儿扶着他,远远的看着夹缝之中的林晓晨,葛夕颜却鼓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沈文韬脚下不远处的符箓,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仿佛在告诉这沈文韬该做些什么。
沈文韬又往前踉跄着走了几步,雨儿怕他摔倒,上前来相扶,眨眼之间,沈文韬脚尖挑飞了符箓,反手贴在了雨儿背心。雨儿本身为对他设防,此前见这张符箓已经用过,也就没放在心上,此刻一脸不解的望着沈文韬,失声哽咽道:“为什么?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