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大凡乱世更乱的原因,第一在黑白混淆,第二在君子愈加谦让,小人愈加狂妄。
【简析】曾国藩愈到晚年,世事愈明。他已感受到晚清整个官僚体制沦入腐朽,已经造成小人多君子少的局面,因而君子愈让,小人愈妄,是可忍,孰不可忍!
向来书吏的中饱,上则吃官,下则吃民,名为包征包解,其实当征之时,则以百姓为鱼肉而吞噬之,当解之时,则以官为雉媒而播弄之。官索钱粮于吏书之手,犹索食于虎狼之口。
【译文】向来书吏的中饱,是向上吃官,向下吃民。名义说是包征包解,其实,当征的时候,就把百姓当作鱼肉来吞噬;当解的时候,就把官员当作雉媒来玩弄。官府从书吏手中索取钱粮,好比从虎狼口中索取食物。
【简析】官场腐败已入膏肓,上吃官下吃民,其饱读诗书所形成的智慧全用在如何中饱私囊之中,这样国何以安,民何以乐?当今也有此类人,其危害程度污染广度甚烈,尤须警惕。
国家政休,当持其大端,不宜区区频施周罔,遮人之过。即清厘籍贯一事,亦谓宜崇宽大,未可操之太切,使人欲归不得,欲留不许,进退获尤,非盛朝采宏庶士之谊。
【译文】国家的体制应当注重掌握大计,不宜在小处频繁设置网罗,逮住别人的过失。就拿清理籍贯一事来说,也应该推崇宽大的政策,不可操持得太急切,使人归留都不得许可,进退都获咎,这不是兴旺王朝对待普通士人的做法。
【简析】这里提出了“政体”的问题,曾国藩已经清楚大清政体百弊丛生,但作为朝中命臣,还只有修补修补。他深感偌大的国家并不易治。如蚁的贪官不惩,于法不容,然而频施周罔,又过犹不及。因此持其大端,还是宽宏。曾国藩为军为政,在自己的权限范围内,向来是用两手,一手施仁,一手执法,一手重刑首恶,一手宽宥随卒,做得张弛有度。
举贤任能
国家之强,以得人为强,所谓“无竞维人”也。若不得其人,则毛羽未满,亦似难以高飞。
【译文】国家的强大,要凭得人才可以称为强大,这就是所谓“不能竞争的只有人”。若是不能得到有才能的人,就好像羽毛还没有丰满,也似乎难以高飞。
【简析】人才与国家兴衰强弱的关系,历史经验非常丰富。人强国强的理念,历代圣贤多有论及,曾国藩用《诗经》中“无竞维人”一语表达了自己的基本观点。
善觇①者,睹贤哲在位,则卜其将兴;见冗员浮杂,则知其将替。
【注释】①觇:(chan)窥视,暗中察看。
【译文】善于预测国运的,看到贤哲在位,就可以预卜国运将兴;见人浮于事,就知道国运将衰落。
【简析】贤者不是兴国的唯一前提,但是必须条件和重要条件。中国自古就是人治社会,贤者的作用就更显突出。
办大事者,以多选替手为第一义,满意之选不可得,姑节取其次,以待徐徐教育可也。
【译文】办大事的人应把多选拔替手作为第一要务。满意的选择不可能得到,姑且节选次一等的,等待慢慢教育,这样也是可以的。
【简析】人才可以选拔,也应着力培养。从客观上说,选拔时往往找不到完全满意的,培养教育就更有必要了。
求人之道,须如白圭①之治生,如鹰隼②之击物,不得不休;又如蚨③之有母,雉之有媒,以类相求,以气相引,庶几得一而可及其余。
【注释】①白圭:战国时周人,从事商业,后人尊为商人鼻祖。②隼:(sun)一种凶猛的鸟,也叫“鹘(hu)”。③蚨:(fu)青蚨,一种母子不相离的水虫,也叫“蚨母”。
【译文】寻求人才的法则,必须像白圭的经商,像鹰隼的夺物,不得到决不罢休。又好比青蚨的有母,雉鸟的有雉媒,因类属互相追求,靠声气互相吸引,这样或许能得到一个甚至影响到一批。
【简析】选拔也好,培养也好,都是求贤。这一“求”字,可以作出一篇大文章来,会做这种大文章者,自己便是贤者了。
世不患无才,患用才者不能器使而适用也。
【译文】世上不忧虑没有人才,却忧虑使用人才的人不知量才适用。
【简析】求贤有大文章,用贤也有大学问。量才而用才不负求贤之苦。
虽有良药,苟不当于病,不逮下品;虽有贤才,苟不当于用,不逮庸流。
梁丽①可以冲城,而不可以窒穴,牦牛不可以捕鼠,骐骥不可以守闾,千金之剑以之折薪,则不如斧;三代之鼎以之垦田,则不如耜②。当其时当其事,则凡材亦奏神奇之效,否则钮锫③而终无所成。故世不患无才,患用才者不能器使而适宜也。
【注释】①梁丽:房梁。②耜: (si)古代一种类似锹的农具。③组铅:(juwu)通“龃龉”,不相吻合。
【译文】虽然有良药,假若不对症,还比不上下品药类;虽然有贤才,假若使用不当,还比不上一个庸人。梁丽可以用来撞开城门,但不可以用来堵塞洞口,牦牛不可以用来捕鼠,骐骥不可以用来守门。价值千金的剑用来砍柴,就比不上斧头;三代传下来的宝鼎用来垦田,就不如耜。用在恰当的时候恰当的事上,即使是普通的材料也可收到神奇的效果,否则不能互相配合就最终无所成就。所以不必担心世间无才,担心的是不能按照人才的特长而使用得当。
【简析】曾国藩将人才比作器具,凡器具各有其用,梁丽窒穴,牦牛捕鼠,用之不当,不仅浪费了人才,还毁坏了事业。所以提出器使适宜的用人原则,甚有事实求是的作风。
当常以求才为急,其阘①者,虽至亲密友,不宜久留,恐贤者不愿共事一方也。
【注释】①阅:(ta)软弱无能。
【译文】应当常常把求取人才作为急务,那些无才无德的人,即使是至亲密友,也不应该长期收留,恐怕贤能的人不愿与他们在一起共事。
【简析】用贤不用阘,应当坚守此则。一驽当道,百骏难前。
不轻进人,即异日不轻退人之本;不妄亲人,即异日不妄疏人之本。
【译文】不轻易进人,就是将来不轻易退人的基础;不随便亲近人,就是将来不随便疏远人的基础。
【简析】用人要有长远打算,要有“前瞻性”。俗话说,请神容易退神难,轻易进人,随意亲人,必为来日退人、疏人之祸。
用人极难,听言亦殊不易,全赖见多识广,熟思审处,方寸中有一定之权衡。
【译文】用人非常难,听取别人的建议也极不容易,完全依赖见多识广,反复思考而慎重对待,自己心中有一个固定的权衡标准。
【简析】听言,人知其要,不知其难。没有主脑,没有见识,在人言面前就会莫衷一是,甚至黑白相淆,遗祸于大业。
衡人者,但求一长可取,不可因微瑕而弃有用之材。苟于蛲蛲①过事苛责,则庸庸者反得幸全。
【注释】①晓晓:高突的样子。晓(yao)。
【译文】衡鉴人才,取的只是一技之长,不可因为小小的缺点就放弃有用的人材。倘若对锋芒显露的人过于苛责,那么平庸的人反而侥幸保全。
【简析】此话极为地道,有能力的人往往缺点容易显露,过事苛责则容易导致庸者幸全,曾国藩无愧于用人之神。
树人之道有二,一日知人善任,一日陶熔造就。
【译文】树人的方针有两点,一点是知人善任,一点是培养造就。
【简析】曾国藩之所以是帅才而不是将才,不在于会不会用兵,而在于会不会用人才。他任用人才、培养人才的方略臻于完美,就在于贯穿知人、善任、陶熔、造就全过程,简之为二,详之为四。
其求之道三端:日访察,日教化,日督责。采访如鸷鸟猛兽之求食,如商贾之求财;访之既得,又辨其贤否,察其真伪。教者,诲人以善而导之,以其所不能也;化之,率之以躬,而使其跟从于不自知也。督资者,商鞅立木之法,孙子①斩美人之意,所谓千金在前,猛虎在后也。
【注释】①孙子:姓孙名武,字长卿,春秋时齐国乐安(今山东惠民)人,著名军事家,著有《孙子兵法》。
【译文】求取人才的方法有三种,访察、教化、督责。访求人才要像鸷鸟和猛兽捕捉食物那样,还要像商人赚钱那样,要有“贪”和“狠”的精神;访求既已得到,又要辨析他是否贤德,明察他能力和德行的真伪。教导,拿好的东西来教诲所求到的人才,引导他们去做他们原来不会做的事情;转化,亲身做出榜样,使所求的人才跟从在后面而自己并不知道。督责的方法,和商鞅在城门立木的做法,孙武斩美人的用意是一样的,就是说放千金在前,置猛虎于后。
【简析】访察是前提,教化与督责是两手。教化可以提升人才的软件,督责可以佐证人才的硬件。教化是否有效,可以通过督责检验,督责发现的问题,可通过教化从深层解决。
仁治天下
求仁则人悦。
【译文】求取仁德别人就喜悦。
【简析】这是曾国藩写给二子的四条课目中的第三条。曾国藩自己终生守着这个信条,作为为人、为政的座右铭。写给二子,显然是希望他们也像自己一样,深信不疑。
国贫不足患,惟民心涣散则为患甚大。自古莫富于隋文①之季,而忽致乱亡,民心去也;莫贫于汉昭②之初,而渐致义③安,能抚民也。
【注释】①隋文:指隋文帝,杨坚,541- 604年,隋朝建立者,581- 604年在位。②汉昭:指汉昭帝,刘弗陵,武帝少子,前94 - 74年,前87-74年在位。③义:(yi)治理,安定。
【译文】国家贫穷不值得担忧,只有民心涣散才是最大的担忧。自古没有比隋文帝时期更富庶的,却忽然遭遇内乱而终至灭亡,是因为民心失去了;也没有比汉昭帝时期更艰困的,但渐渐治理安定了,是因为能安抚民心。
【简析】这是向咸丰帝呈交的一份奏疏:《备陈民间疾苦疏》。举隋文汉昭的例子说明民心的重要,其意在于极陈民心已有动摇之危,盼望朝廷速行仁政以缓和局势。
今日之州县,以重农为第一要务。……薄敛以纾①其力,减役以安其身,无牛之家,设法购买,有水之田,设法疏消,要使农夫稍有生聚之乐,庶几不至逃徙一空。
【注释】①纾:(shu)延缓,舒缓。
【译文】今日的州县官员,应将重视农业作为第一要务。……减轻赋税好让农民少一点负担,减少徭役好让农民多一点自由,没有牛的农家,设法帮他们购买,有水的田地,设法帮他们疏通渠道,要让农民稍有一些活着的快乐,这样才不至于逼他们逃徙一空。
【简析】此时曾国藩已是两江总督,实权很大,藉此东风劝诫州县长官要行仁政,否则,别说近悦远来,就连所辖之地,百姓无法活命,也会逃徙一空。
行军本扰民之事,但刻刻存爱民之心,不使先人之积累,自我一人耗尽。
【译文】行军本是扰民的事情,只能时刻存着爱民的心,不让祖上几辈人的积累,在我一个人的身上耗尽。
【简析】治军也要贯彻一个“仁”字,行军就要爱民。曾国藩也是农家出身,向有济民之德,于是严禁扰民。
爱民乃行军第一义,须日日三令五申,视为性命根本之事,毋视为要结粉饰之文。
【译文】爱民是军队的第一要务,必须每天三令五申,将它看做关系性命的根本大事,不要看作是讨好或是做门面装饰的文字。
【简析】爱民作为行军的注意事项,已经是有仁心仁德了。作为行军第一义,则突现曾国藩视孔孟民本思想为治军宗旨。而且强调切切实行,不为作秀炫人。
所恶乎贼匪者.以其淫掳焚杀扰民害民也;所贵乎官兵者,以其救民安民也。若官兵扰害百姓,则与贼匪无殊矣。故带兵之道,以禁止骚扰为第一义。
【译文】贼匪应该憎恶的理由,是因为他们淫掳焚杀,扰民害民;官兵可贵的原因,是由于他们救民安民。如果官兵也扰害百姓,那就与贼匪没有区别了。
所以带兵的原则,应把禁止骚扰作为第一要务。
【简析】曾国藩将救民安民与扰民害民作为湘军与太平军的分水岭,用这些话来教育和约束下属官兵,致使湘军终能获胜。太平军开头倒也有救民的宣传,但远无曾国藩这样深入贯彻,后期上层更是腐败不堪、内斗不止,故而终遭覆灭。
小仁者,大仁之贼,多赦不可以治民,溺爱不可以治家,宽纵不可以治军。
【译文】小仁是大仁的贼害,多采取赦免并不能治理百姓,溺爱并不能治理家庭,宽容放纵并不能治理军队。
【简析】从大仁出发,所仁为广大百姓;从小仁出发,所仁仅为极少数的个别人。这些人违法乱纪,远悖仁德,对他们的赦免或宽纵,就是对广大百姓的戕害。
德治天下
大禹之周乘四载,过门不入,墨子之摩顶放踵,以利天下,皆极俭以奉身,而极勤以救民,故荀子好称大禹墨翟所行,以其勤劳也。
【译文】大禹周游天下考察四年,几次经过自己的家门都不进去,墨子四处奔走从头磨伤到脚,都是因为要给天下人谋利,这些都是极其俭朴地对待自己,极期勤勉地拯救别人。所以荀子喜欢称赞大禹墨翟的行为,就是因为他们的勤劳。
【简析】曾国藩所赞禹墨的勤政,实际是赞其德治。德表现在多个方面,勤是重要一个方面,禹过门不入,墨子摩顶放踵,是勤又是无私,没有高尚道德是根本做不到的。
必能明圣贤之理,行圣贤之行,可以居官莅民,整躬率物也。若以明德新民为分外事,则虽能文能诗,已于修己治人之道实茫然不讲,朝廷用此等人作官,与用牧猪奴作官何以异哉?然则既自名为读书人,则《大学》之纲领,皆己身切要之事明奂。
【译文】必须要能够明了圣贤的道理,做圣贤所做的事,能够做官亲民,修炼自身给僚属做榜样。倘若将明德、新民看做分外的事,即使能写文章能吟诗,已经对修炼自身整治百姓的道理茫茫然毫不讲求,朝廷用这样的人做官,与用牧猪人做官,有什么差别?这样看来,既然自称为读书人,那么《大学》的纲领,都是自己切身的事就很明白了。
【简析】《大学》的纲领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当时的读书人、作官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真正以德为治者寥寥,曾国藩称这种人为牧猪奴,根本无仁民可言。
倡而为风,效而成俗,匪一身之为利害也。
【译文】有人倡导就成为风气,众人效法就成为习俗,这些就不是一个人的为利与为害了。
【简析】风气一旦变成习俗,一两个人就难以左右了。为政者重在以德来感染一批人,使之渐成风气,进一步而为习俗。
治世之道,专以致贤养民为本。其风气之正与否,则丝毫皆推本于一己之身与心,一举一动,一语一默,人皆化之,以成风气。故为人上者专重修身,以下之效之者速而且广也。
【译文】治理社会的办法,一心把致贤养民作为根本。它的风气正还是不正,点点滴滴都在于治理人的身与心,他的一举一动,一句话一个沉默,别人都会受到影响,直到形成风气。所以,处于上位的人应一心一意注重修身,好使得属下学习成效快而见广。
【简析】在上位者应以一己之身与心影响下属,以形成风气。尽管有千头万绪,这个是根本。
若在上者不自咎其才德之不足以移人,而徒致慨上智之不可得,是犹执策而叹无马,真是无马哉?
【译文】倘若处上位的人不自我检查才德不能感化人,却仅仅感叹上等智慧不可得到,这好比拿着鞭子而叹息没有好马,真的没有好马吗?
【简析】真心德治者,要有自责之心,检查自己才德是否足以感化人,不能感化,就要加紧进德修业,能感化少数人,还要提高德业水平,争取感化更多的人。
驭将之道,最贵推诚,不贵权术。
【译文】管理将领的方法,最可贵的是推出诚意,不重权术。
【简析】修身贵诚,德治也贵推诚。不诚是无法感化人、形成风气的。
夫惟圣人赏一人而天下劝,刑一人而天下惩。固不废左右之言,而昧兼听之聪;亦不尽信左右之言,而失独照之明。夫是以刑赏悉归于忠厚,而用舍一本于公明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