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德”一直被看得很重。无论是君臣贤圣,还是士农工商,启齿所论,终身所修,往往就是一个“德”字。曾国藩清醒地认识到,修身的根本在于修心,修心的根本在于修德,仁、义、诚、信、礼、节这些德的方方面面修到了家,才算是“尽性”,才算是“内圣”。尽管当今时代仁、义、诚、信、礼、节的具体内容与曾国藩所处的时代不尽相同,但终身修德的这种理念则是古今相通的。
正因为如此,曾国藩的修身经,在今天仍然吸引并感化着无数的士农工商,显示出了不可估量的价值。
曾国藩对德的高度重视,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立德、立功、立言,他认定立德是根本,也最难立;二是德与才不可偏废,而德尤为重要。无才充其量是个愚人,而一旦无德则是小人,他坦然地说:如果二者不可兼得,则“与其无德而近于小人,毋宁无才而近于愚人。”这一原则在他识人、用人和做人的各个环节中,都得到了有力的贯彻。
立德之所以最难,是因为德的形成要通过长期而艰苦的自我修炼。说其长期,指的是只管耕耘不问收获,不能事事责报,更不能执意追求好名声;说其艰巨,指的是修身乃自我解剖、自我批判,严格甚至严厉检束自身行为的磨练,没有乐于自砺和勇于牺牲的精神,是修不出真德来的。
德的内涵很宽泛。孔子讲仁、智、勇,管子讲礼、义、廉、耻,曾子讲格、致、诚、正、修,孟子讲仁、义、礼、智,贾谊讲仁、义、礼、智、信,明清大儒又讲忠、孝、节、义,一句话,德目包括了方方面面。从曾国藩一生所修之德中,“仁、义、诚、信、礼、节”六德最为突出。这六德中,最为可贵的又算“诚”德。《大学》中说:“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修身。”曾国藩正是如此,修勤修慎,概以立诚为本;言物行恒,概入诚身之道;即便人以伪来,依然我以诚往。修性、行事、交友都诚贯始终。想想看,这样修德,何德不具?
曾国藩下如此功夫修德,目的是什么呢?是为了自己能修炼成君子,成圣人。他深信,“天下凡物加倍磨治,皆能变换本质,别生精彩。”自己只要倍加努力,一样可以变化气质,超凡入圣。历史上每当出现大的动乱,往往就会出现非凡的人物,以功业而论,就有英雄豪杰者流;以道德功业综合起来论,则标准极高,时限更远。按照曾国藩的说法,“自周汉以后,罕见以德传者”。看来修德成圣者史上并
不多见。他能不能成圣呢?曾国藩是一个只管耕耘不问收获的人,只是终生行走在入圣的坎坷道路上。在未炼成圣人之前,他可以做君子。君子德不苟成,业不苟名,只要积铢累寸,“及其成熟,则圣人之徒也。”那么,入圣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曾国藩毫不掩饰地说:“苦其筋骸以捍大患。”当时的“大患”,众所周知,是外夷入侵,内匪作乱,国家和民族深处大难之中,作为号称晚清大儒又身居高位的他,就很自然地走上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道。后人评述曾国藩为一代中兴圣相,自然这“圣”,既是功业之圣,也是道德之圣,或者说是道德之圣而催化出功业之圣,因而这个评价,称得上是对他毕生修身立德一个恰如其分的回报。
今天,在和平环境下还要不要修身立德呢?这是摆在我们面前的现实问题。不错,刀枪乱舞、血肉横飞的战争过去了,但今天仍处在大变革时代,难以看得见的浓浓硝烟还在弥漫、难以识得破的串串流弹还在飞窜,在权钱交易、灵肉交杂的污泥浊水面前和德才权衡、义利争斗的复杂环境中,我们依然应该像曾国藩那样贵德不懈,使自己成为修齐治平的成功者。
德为人本
动心忍性,斯大任之基。侧身修行,乃中兴之本。
【译文】磨砺心志,坚韧性情,这是担当大任的基础。修炼身心,检束行为,是中兴社稷的根本。
【简析】曾国藩留给后人最宝贵的财富,就是修身进德。修身是途径,进德是目标,治国平天下则是终极目的。磨砺心志,坚韧性情,修炼身心,检束行为,是曾国藩“修身”的基本内容,是他担当大任、中兴社稷的功底,“修身”与“大任”、“中兴”的关系,他一言以蔽,精辟至极。
古人称立德、立功、立言为三不朽,立德最难。自周汉以后,罕见以德传者。
【译文】古人称立德、立功、立言为三不朽。立德是最难的事。自从周、汉两朝以后,很少见到有凭道德传世的人。
【简析】人生三立,确是不易,儒家以之为人生最大荣耀。曾国藩一语道破:三立中,立德最难。中华历史数千年,文臣武将,立功者何其之多;儒法道墨,立言者何其之众;唯立德,自尧舜禹,至汤武,再至孔孟、汉文,有德者倒不乏其人,而修德至圣者,则寥寥寡见。曾国藩以毕生之力,在立德上苦下功夫,终成晚清大儒、中兴圣相,可与周汉一隔,竞达两千年之久。作此评论者,是非今崇古之心使然,还是后来人确为重功轻德或修德无圣呢?如果真是后者的话.这就值得今人去深入琢磨一番了。
德与才不可偏重。譬之如水,德在润下,才即其载物溉田之用;譬之如木,德在曲直,才即其舟楫栋梁之用。德若水之源,才即其波澜;德若木之源,才即其枝叶。
【译文】德与才不可偏重哪个方面。拿水来作比方,德指它滋润下物,就是它承载物体灌溉田地的功用。拿木来作比方,德指它是弯曲还是挺直,才就是它作船作浆作栋梁的功用。德好比水的源头,才就是它的波澜;德好比木的根本,才就是它的枝叶。
【简析】德与才相比较,曾国藩重才更重德。有人认为儒家只重德、不重才,因而导致阻碍科技发展,这是一种误解。曾国藩乃洋务运动的倡导者,制造局、翻译局不都是曾国藩力主办成的吗?事实上,只有重德的人,其才才会修炼得更好,才会用在刀刃上,发挥更大的作用,对社会进步产生积极的影响。
德而无才以辅之,则近于愚人;才而无德以主之,则近于小人。世人多不甘以愚人自居,故自命每愿有才者;世人多不欲与小人为缘,故观人每好取有德者。大较然也。.二者既不可兼,与其无德而近于小人,毋宁无才而近于愚人。自修之方,观人之术,皆以此为冲可矣。
【译文】一个人有德而无才,就与愚笨之人相近;一个人有才而无德,就与小人相近。世上的人大多不愿承认自己愚笨,所以常常自称愿意成为有才的人;世上的人大多不希望自己成为小人,所以常常以德取人。大致情况就是这样。假若两方面不能同时得到,那么与其没有品德而归于小人,还不如没有才能而归为愚人。自我修养的途径,识人的方法,都可从这里入手。
【简析】愚人、小人都不可取,但小人对社会的危害远比愚人大,尤其是进入了权力阶层,小人就更危险了,所起的湮灭正义、毁坏风气、糟蹋人才的能量就不小了。曾国藩在这点上有清醒地认识,于是自修与识人,都从此入手,使得在他的手下小人很难得逞,这确是他的长项,凭此长项,他才有大德大功的出现。
德性未尊,则问学适以助长,德性既尊,然后吾之知识,少焉而不足耻,多焉而不足矜。周公①之材艺,孔子②之多能,吾不如彼,非吾疚也。若其践形尽性,彼之所禀③,吾亦禀焉,一息尚存,不敢不勉。是以迩④日业术虽无过进,而心志大定,寤寐⑤安恬。
【注释】①周公:姓姬名旦,又名叔旦,周文王第四子武王之弟(? -公元前1105年),西周初年杰出政治家、军事家、思想家,曾辅助武王灭商,为周成王摄政。②孔子:公元前551-前479年,名丘,字仲尼,鲁国陬邑(今山东曲阜)人,春秋末期伟大的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儒家学派创始人。③禀:(bIng)受,承受。④迩:er近。⑤寤寐:(wumei)睡觉。寤指醒,寐指睡。
【译文】道德没有确立,求取学问就好比拔苗助长;道德确立了,我的知识多少就不显得很重要,少不是很可耻的事,多也不值得矜夸。周公的才艺,孔子的能干,我不如他们,我不惭愧。若从尽自己的力量去实践这一点上来说,他们从天地父母所禀受的,我也在天地父母那里禀受了,只要一息尚存,便不敢不勉励自己去做。因此,今后即使事业上没有一点进步,但心志上会大为安定,睡得安稳香甜。
【简析】道德一旦确立,增进学业只是时间问题,为什么要问学,怎样问学,问学之后做什么用,都要以道德作为支撑,没有道德,学了又有何用?所以问学不是给别人看的,而是使自己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曾国藩深信此论,一心修德不已,确信迟早能成就学问。
(汉文帝①)其德为三代后仅见之贤主,而其心则自愧不称帝王之职而已矣。夫使居高位者而常存愧不称职之心,则其过必鲜,况大君而存此心乎!
【注释】①汉文帝:公元前202-前157年,即刘恒,系刘邦之子,公元前180-前157年在位。
【译文】汉文帝在德行上是三代之后所仅见的贤良君主,他心里老是自愧不称帝王这个职位。能使居高位的人常存愧不称职的心理,他的过失必然会少,何况是心存这种意念的帝王呢!
【简析】无德者,可以不择手段谋取高位;有德者,获得高位却愧不称职,这是何等差异!曾国藩自己就是这样,无时无刻不谦之谨之,可以肯定,坚持这样做的人,即便有过失,也不会多;即便没有巨功,也不会有大悔。
除却进德修业,乃是一无所恃,所谓“把截四路头”也。若不日日向上,则人非鬼责,身败名裂,无不旋踵而至矣,可不畏哉!
【译文】如果抛弃了修德和进业,就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了。这就是所说的把守拦截在十字路口。如果不是天天向上进取,那么就会招致他人的非议和鬼神的责难,身败名裂的后果转眼之间就会到来,这不能不让人害怕啊!
【简析】人要经历过硬的进德修业,且要自觉将自己投入其中,让“人非鬼责”在等着你,才能逼自己天天向上进取。没有这动力、这压力,人的惰性、骄性就会抬头。
立身之道,以禹①、墨②之勤俭,兼老③、庄④之静虚,庶于修己治人之术两得之矣。
【注释】①禹:姒姓,名文命,鲧之子,亦称大禹、夏禹,舜死后任部落联盟首领。②墨:公元前468-前376年,名翟,称墨子,宋国人。春秋战国时期思想家、政治家,墨家学派创始人。③老:约公元前580-前500年,姓李名耳,字伯阳,称老子,楚国苦县(今河南鹿邑)人,春秋末年思想家,道家学派创始人。④庄:约公元前369-前286年,名周,称庄子,宋国蒙(今河南商丘)人,战国时哲学家,道家学派代表人物。
【译文】立身的原则,学学大禹、墨翟的勤俭,又学学老子、庄子的静虚,对于修身治国来说,或许两个方面都学到了。
【简析】能博采禹墨,老庄之长,是曾国藩成熟的表现。人成熟了,眼光才远大,胸怀才宽广,以德立身的过程中不要犯偏私一家、偏执一隅的毛病。
勤、俭、刚、明四字,皆求诸己之事,孝、信、谦、浑四字,皆施诸人之事。孝以施于上,信以施于同列,谦以施于下,浑则无往不宜。大约与人忿争,不可自求万全处,白人是非不可过于武断,此浑字之最切于实用者耳。
【译文】勤、俭、刚、明四个字,都是诉求于自身的事;孝、信、谦、浑四个字,都是施行到别人身上的事。孝施行于长辈,信施行于同辈,谦施行于下属,浑随处都适宜。大致说来,与别人争吵,不可以要求别人事事都对,说人的是非不可以过于武断。这些都是浑字最实用的地方。
【简析】德集中起来,只有一个字,分散起来则有方方面面。对别人不可面面苛求,对自己则应方方修到,这是曾国藩修身的基本原则,也是曾子所教导的“忠恕之道”。
修身立德
念不知命、不知礼、不知言三者,《论语》①以殿全篇之末,良有深意。若知斯三者,而益之以孟子②“取之为善,与人为善”之义,则将庶可为完人矣。
【注释】①《论语》:孔子及其弟子的语录结集,由曾子等孔子门人及再传弟子编辑,共20篇。②孟子:约公元前372-前289年,名轲,字子舆,鲁国邹(今山东邹县)人,受业于孔子之孙子思的门人,战国时继孔子之后儒家学派重要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
【译文】想起“不知命、不知礼、不知言”这三句话,《论语》将它放在全书的末尾,的确是有深意的。倘若知道这三点,再加上明白孟子所说的“取之为善,与人为善”这两句话的意义,那就差不多可以成为完人了。
【简析】《论语》的“三知”是压轴之章,尤其是“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一句,对儒门弟子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在令人看来,所谓“命”,已经不是简单的命运,而是指时代潮流、客观规律以及诸多的变化因素,是一门极为深奥而又实践性很强的学问。曾国藩自己就是这样在时代大潮中击水飞舟,并且兢兢业业,只管耕耘,不问收获,因而他修德进业的动力便是永恒的,经受得住任何名位功利的引诱和冲击。
天下事一一责报,则必有大失所望之时。佛氏①因果之说,不可尽信,亦有有因而无果者。忆苏子瞻②诗云:“治生不求富,读书不求官,譬如饮不醉,陶然有余欢。”吾更为添数句云:“治生不求富,读书不求官,修德不求报,为文不求传,譬如饮不醉,陶然有余欢,中含不尽意,欲辨已忘言。”
【注释】①佛氏:约公元前563-前483年,乔达摩·悉达多,亦称“佛”、“释迦牟尼”,尼泊尔边境人,佛教创始人。②苏子瞻:1037 -1101年,名轼,字子瞻,号东坡,四川眉山人,苏洵之子,北宋时文学家、书画家,唐宋古文八大家之一。
【译文】天下的事要想一一都有回报,必定会有大失所望的时候。佛教的因果理论不可尽信,也有有因无果的。想起苏东坡的诗:“治生不求富,读书不求官,譬如饮不醉,陶然有余欢。”我在此基础上再添几句:“治生不求富,读书不求官,修德不求报,为文不求传。譬如饮不醉,陶然有余欢。中含不尽意,欲辨已忘言。”
【简析】这段话还是与知命有关。苏轼的境界已经很高了,但曾国藩还要加上几句,并不是要显示自己的境界比苏轼还高,而是要更具体地警戒自己修德重在诚,若想因此而求名、求功、求官、求利,则其诚就不真,其修就不实了。
若君子人者,深知乎道德之意,方惧名之既加,则得于内者日浮,将耻之矣。而浅者哗然骛①之,不亦悲乎!
【注释】①骛:(wu)追求。
【译文】倘若是一位君子,深知道德修炼的含义,惧怕名声一旦增高,内心的道德修养就会一天天地变得虚浮,必然会获得耻辱。可是浅陋的人却争吵着去求取它,不也就太可悲了吗!
【简析】君子修炼以浮为耻,以浅为悲,以诚以实为贵,追名求誉只能成为伪君子。
古人修身治人之道,不外乎勤、大、谦。勤,若文王①之不遑②;大,若舜③禹之不与;谦,若汉文之不胜。而勤、谦二字,尤为彻始彻终,须臾不可离之道,勤所以儆惰也,谦所以儆傲也,能勤且谦,则大字在其中矣。
【注释】①文王:姓姬名昌,又称西伯昌,商末周族的领袖,周武王姬发的父亲。②遑:(huang)闲暇。③舜:姓姚,号有虞氏,名重华,史称虞舜。尧之后部落联盟首领。
【译文】古人关于修身治国的道理,不外乎勤、大、谦。勤,比如周文王的从来没有闲暇;大,比如舜禹的不结党与;谦,比如汉文帝的自认不胜任。致于勤、谦两个字,尤其应当贯彻始终,一刻也不能离开。用勤来儆戒懒惰,用谦来儆戒骄傲,能够做到又勤又谦,“大”就在其中了。
【简析】曾国藩随着自己地位的上升,以勤、大、谦自律也就愈加严格了。
他把这一阶段的修德任务集中用三个字概括,以文王、舜禹、汉文帝为榜样自励,要求不仅有勤谦之德,还要有宏大的胸怀。这样使一般之德提升为崇高之德,才能适应自己所处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