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春秋会馆的第一个晚上。徐彪确实很舒乏儿,鼾声大作,如似轰轰雷鸣。虽是如此熟睡,然而镆釾软剑仍旧缠于腰间。
他似睡似醒,心里仍是有些不安,尽管他们共同拥有着宴席上的和谐气氛,还有一丝志同道合的味道。根据自己这些年的江湖经验看,和睦气氛愈浓烈,愈要注意提醒自己。
想到游子义提到白衣人送信的情形,便心下估量,因为这个白衣人可能就是方圆兄弟。他从殷家五雄手上救了李芸,并且知道他是八卦门的,当然是从八卦子午鸳鸯钺上得知。于是便来春秋会馆以信入红松的功夫让游子义知道李芸有麻烦。
还有一疑点,难道说方兄弟也是知道自己救了李芸?方兄弟为何做出如此神神道道的举动?游子义为何自己要亲自冒这个险来救李芸呢?分明是李芸对于他来说,确实有相当价值,从李芸和游戈的绵绵神情便可以明白。
游掌门同样也会想很多自己所想的问题,因为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老江湖。他想自己为何来沧州?为何这样巧救下李芸?难道自己酒席上讲的那些爱国救民的事不会打动他吗?也许他有春秋会馆,还有自己的镖局和产业。
对于失镖事件,他的反应竟然如此镇定,可见是一个精明透顶、审时度势、谨慎持重的人。
从绕道回沧州,就说明他不但精细缜密,而且睿智洞彻。他让李芸负责自己的起居,显然别有用心。
天上的云悠悠地流着,时而浓重暗淡,时而又露出淡蓝的高远。秋雨过后,暂且不说一望平川古道上的萧杀,就连沧州城墙也在岁月的风雨里,显得有一味的哀怜与无奈。
“芸儿,徐大侠还在睡吗?”游子义轻声问道,他看上去憔悴许多。
“是的,师父,天已大亮,看来徐大侠真的太累了。”
“让他多睡会儿,不要打扰他。”
“是,师父。”
“那个救你的白衣恩公,你看到长相特征了吗?当然武功甚是了得,这一点,我心里有数。”
“武功那是神乎其神,一点也不夸张。长相没看清楚,他轻功那是绝世平尘,他携我旋空跳跃,我只觉得两耳生风。”李芸呆然道。
“竟然这样”游子义心中不自觉得有一阵凉意,他自认为自己的轻功已是世间罕见,看来确实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徐大侠在古庙与你说些什么?”
“徐大侠说他认识,认识……”李芸有些吞吐。
“认识谁?难道是那个白衣恩公?”游子义语气很重,好象事先知道一样。
李芸点点头,没吭声。心想师父是否想多了,自己是否多嘴,一个是恩公,一个是师父,我该如何是好?
“他是怎么与白衣人相识的?”
“徐大侠与他相识于三十多年前,当年徐大侠在曾国荃手下当差,在上北京送情报路经少林寺时认识的。他们又结拜为生死兄弟,据说那时候,白衣恩公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游子义沉默半晌,缓缓怔道:“奇才,绝顶的奇才。他师父是谁?定是世外高人”
“少林寺的无禅大师。”
“难怪!无禅大师,是一个大彻大悟的得道高僧。”
游子义的心绪有些沉郁,其实在自己心里一直自信八卦门的功夫可以称霸天下,似乎没有哪派武功能够超过八卦门。
想起当年师父董海川也曾提到过无禅和尚,说他的功夫是从《九阳真经》的禅定中证悟出身心合一境界,又把少林罗汉拳技法与少林易筋、洗髓巧妙结合。世上能有几人这般如此,无禅和尚的功夫真是深不可测。
“师父,师父……”李芸轻叫两声,游掌门依旧怔怔然。
半天才醒过神儿“噢,芸儿,有空你要好好向徐大侠多学习,要勤学好问才行。想必徐大侠与你有缘,一定会教你一二。好了,你去看看徐大侠醒了吗,准备一下早点”
“是,师父”李芸刚要转身出去,猛然想起一件事来,沉默一会儿道:“师父,有一件事还没来得及对你说。”
“何事?”
“此次天津之行,我探知有关……大师伯……他……”李芸说著眼睛顿时显现微红。
游子义惊讶无比,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兆,急忙说道:“你师伯咋了?”昨天刚听说飞龙镖局栽在日本人手上,今天不会再来个祸不单行吧?
“让洋鬼子枪杀了。”
真如自己胡思乱想的那样,游子义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哥哥与自己是一对孪生兄弟。曾一起读私塾,又一起投师学艺,如今却有这般无常之变。
“怎么死在洋人手上?”头瞬间大了两圈,“嗡”一下险些晕倒,多亏李芸抚一下才站稳,老泪登时横淌下来。
李芸就把与徐彪说过的,有关游子华为救小女孩的经过一五一十讲述一遍。
游子义真不愧是个久经江湖的汉子,脸色虽然难看,心却也缓缓静定下来。
“人生自古谁无死,人生本来如此,尤其生在这样的乱世。”
“师父,您老要保重身体,节哀顺便。”
李芸为徐彪打好洗脸水,没精打采地问道:“恩公洗潄吧,一会儿,师父,他老人家要与您共进早点。”
徐彪心想,这孩子倒是满机灵的,又懂礼节,可那游子义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瞧见他脸相便知一二,便道:“谢谢你师父如此关照,也包括你。”
“恩公不要客气,一会儿我再来送点心。”
徐游二人分宾主落座。
“睡得如何,徐兄,看你气色没什么变化,还是那样精神。”
“多谢游掌门款待,在下实在感激不尽。”
“咱们随意吃点”
“太客气了,实在打扰。”
“外到了不是,咱们边吃边聊。”游子义脸色铁青叹道:“家兄的事,想必徐兄也知道了。”
“是的,游子华游大侠是咱中华民族的大英雄。我与子华兄也曾认识,不过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昨天酒席上,我想说这个,可是不好开口,我想还是让李芸告诉你最好。”
徐彪感到自己面前这个人真正了得,听到自己哥哥逝世的消息,竟也这般镇静如初。
“噢,徐兄,你认识家兄?”
“是,子华兄为人仗义轻财,乐于助人。三十年前我离开曾国荃在去往武当山的路上,遭到曾大帅派人偷袭,是子华兄救的我。
尽管我们素不相识,可是这份恩情在下永远记在心中。本想此次沧州之行顺便再到北京拜望令兄,谁想到……”徐彪真情流露,脸色悲痛之极!游子义也一样悲痛无比。
“徐兄,听芸儿说,你认识那个白衣人。”
“我们是义结金兰的生死兄弟,那也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徐彪将往事一一讲了,与李芸说的一样不二。
“徐兄此来沧州就如昨天酒席所说吗”游子义凝眸瞅着徐彪。
“是,我想在沧州先落脚,找一找那些义和拳失散的兄弟,然后再伺机杀几个洋鬼子头儿。这样一来,官府就会乱了阵角,再好好杀杀这帮畜牲。”
“他们有枪啊,如何对付?”
“袁大头不也这样说吗,‘武功再厉害也比不上枪’,这回我倒要瞧瞧,枪也有它的盲区。”
“对,近身时枪就难以发挥,还有多用飞镖。”
“再有一点,从他们手中抢枪对付他们,这叫以‘其人之道还自其人之身。’”
“好,咱们就狠狠磕他几票。”
游子义心下寻思:哥哥的深仇一定要报。东洋小鬼子,我也一定要彻底地杀光他们!
这个神鹰天王徐彪,不正是自己一个大好帮手吗。他为他的民族大义,实为可敬!而我暂且先为报一己之仇。毕竟我还有武馆、当铺、镖局,还有自己的家园。人活这辈子,也算是各取所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