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冉毫不吝啬灵石,在醉烟云茶楼要了间雅室,房间正对忘川河,推开窗户,能眺望河水绵绵流过,烟云朦胧,细风吹入窗中,水晶帘清脆地碰撞,纠缠在一起,果然是谈情叙旧的佳地。
罗冉要了壶曼珠茶,此茶生长在忘川河畔,是黄泉城几大特产之一,一壶五块灵石,逸寻见他眼眨都不眨花掉了几百块灵石,心脏就微微抽搐,这么多灵石,够她买好多丹药了,浪费在喝茶上,不是自己的灵石,她都觉肉疼。
逸寻规矩地坐在桌边,目不斜视,罗冉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你没喝过这茶吧?”未等她答,他自顾笑了笑,口气带了三分讥讽,“我差点忘了,你原来可是新斗奴里的神话,岂会看上这曼珠茶?”
逸寻眼观鼻鼻观心。
“怎么不说话?”罗冉眯起眼睛,“哦,你现在灵根被废,已经不能修炼了。”
“现在的日子过得苦吧?”他呵呵一笑,“苦就对了,我那时比你苦多了,在训练场被打个半死,好不容易杀出重围,以为自己能一步登天,没想到被楚江王看中,沦为了以身试药的药奴,若非我有点小聪明,会察言观色,早烂成一具空壳了。”
逸寻抬眼望着他。
“我在受苦的时候,你步步高升,不仅得到了仇大人青睐,还打上了战榜,你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么?”罗冉自嘲道,“那时我想,你运气为什么这么好?真是让人嫉妒啊!所幸,你的好日子很快到头,我心里终于平衡了。”
逸寻恍然大悟:“原来我如此招人嫉恨啊!”
罗冉瞥了她一眼:“那日在百丹楼的地道里见到你,我就看出你根本有备而来,日子过不下去,开始偷东西了?”他哼了声,“我就知道黄泉城的人不可能双手干净,你也不例外,偷到楚江王头上,算你有本事。”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逸寻呵呵笑道,“罗大哥心里清楚,何不戳穿我?任我自生自灭可不道德。”
“我是楚江王手下小奴,两厢难做,不如任你自生自灭,也不用脏了我的手。”罗冉笑容里有一丝阴沉,“不过,没想到你居然从阵法里逃出来了。”
“见我得救,罗大哥不庆贺,怎么一脸闷闷不乐?”逸寻明知故问。
罗冉笑了:“楚江王的大阵精心排布,向来无漏网之鱼,我只是好奇你怎么逃出来的?”
“这个嘛······”逸寻摸了摸脑袋,大咧咧地说道,“你不说我运气好嘛!自然福大命大,死不了。”
“是吗?”罗冉把玩着瓷杯,依旧笑得温和,眼底却浮上一层疑虑。
难道她真的什么都没听见?
逸寻顿了顿,没看见他眼底的怀疑,举起茶杯,笑道:“罗大哥,多年不见,提这扫兴事作甚?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罗冉仔细观察她的神色,没看出异样,当即收起心下的不安,举起茶杯,微微笑道:“逸小妹说得对。”
两人相谈两个多时辰,喝了一肚子茶水,直到逸寻提出告辞,罗冉才似记起了时间,一脸懊恼:“聊了太久,看我都忘了时辰。”
逸寻心道,你装得真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俩关系多好呢!
“逸小妹一人回家多有不便,我送你回去吧!”罗冉十分君子地起身。
“不用不用,这点路我认得清。”逸寻摆手推辞,“罗大哥事忙,怎敢劳烦你?”
“这样啊,”罗冉深深看了她一眼,“那我们后会有期。”
逸寻低着头,没注意他眼底锋芒,慢悠悠地走出醉烟云。
等她走出视线,罗冉忽地偏头说道:“你看她怎么处理?”
不知何时,李树一已站在他身侧,眼神阴鸷:“你留的尾巴,要我替你解决?”
“你修为深厚,这种事也干了不少,比我有经验,何况她与我相识,我怕我会手软啊!”罗冉悠悠解释,见他不应,不由好笑,“一点亏不肯吃,帮我这个忙,我给你一颗猛虎丹压制本源之毒。”
李树一冷冷地瞥他一眼:“先给毒丹。”
罗冉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小盒子:“本源之毒意志越来越强,你的身体满足不了,唯有以毒攻毒,才好压制,虽然无异于饮鸩止渴,但你别无选择。”
李树一抢过毒丹,放在鼻尖闻了闻,然后一把扔进嘴里,冷哼道:“本道的事不劳你操心。”言罢,一个闪身消失在茶楼。
与罗冉分开不久,逸寻揣着乾坤袋,抄了条小路,想要快点回去,她匆匆拐进附近的小道,阴风嗖嗖地从两颊刮过,熟悉的路陡然变得幽深起来,她看着漆黑的小路,不知为何有些惴惴不安。
往前走了几步,心慌之感油然而生,逸寻心中警铃大作,猛地刹住步子,浑身顿时绷紧,张开五识,警惕注视着四周。
“嘿嘿嘿,你这小屁孩还挺敏锐。”黑风刮过,前方的小巷中已站了一人,黑衣袍一半融入黑暗中,露出一张黛青色的脸。
听其声已知来人,是那日挟持她的黑袍修士,见他周身杀气如形,黑气缭绕,逸寻立时明白了他的来意。
“道友一直跟踪我?”逸寻皱眉,“我不认识你。”
“那你认识罗冉吧!”黑袍人缓缓道,“是你罗大哥要你命!”
“果然。”逸寻心一沉,她已尽力打消罗冉的怀疑,然而罗冉却仍不愿意放过她,宁可杀错绝不放过。逸寻眉间一寒:“那么你不打算让路了?”
黑袍人阴森一笑:“小屁孩口气不小,居然敢让本道让路!”他身形化作黑风,一掌拍来,直袭天灵盖,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时间,“上次让你逃过,这回必死无疑。”
亏得逸寻有角斗经验,看他势出突然,本能地一缩,身子往地上一蹲,接着弹到一边,动作狼狈,险险躲过这一击。
“咦?”黑袍人诧异了一下,他只用了三成巧劲,以为徒手能生擒,结果扑了空,不由道,“有两把刷子,可惜还不入本道的眼。”
逸寻曾徒手硬抗筑基中期的一击,现在修为大不如以前,但这黑袍人是个法修,体术不佳,她勉强能应付。
单凭体术,她尚游刃有余,真正值得警惕的,是此人的法术。
她对抗法术的经验寥寥无几,逼急了对方,恐不管不顾,光天化日在黄泉城行凶,今日危矣。
李树一连连发出三掌,皆被躲过,衣角都没碰到,不由气怒起来,口诀一念,干脆掷出本命法宝苦毒囊,准备一举拿下,不再与她周旋,浪费时间。
苦毒囊一出,四周的黑气更浓,散发出难以言喻的恶臭。逸寻盯着那像一坨肉囊一样微微蠕动的法宝,神色不变:“道友,黄泉城当街杀人是死罪,罗冉狡猾,想要你我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利,何不就此收手,免得惹祸上身?”
“别废话!莫要拿那贱人吓唬本道。”李树一对自己法宝十分自信,以为她中了招,脸上镇定不过暗自强撑,这番言语不过缓兵之计。
他嘴角咧开一条缝:“杀了你,本道可能会有意外之喜,左右是死,本道不如在你这儿先取点利息。”说着双掌一拍,苦毒囊如胃袋般收缩了一下,急急涨开,从气孔中喷出一缕缕活烟,游走着飘向逸寻,渐渐聚成蛇的模样。
活烟无形无息,逸寻一身力气使不出,偏偏手脚被困得无法动弹,心下骇然,这是什么法术?
眼睁睁地见那蛇烟一条条灵活摆尾,钻入眼睛鼻子耳朵,无计可施,仿佛有一根阴寒的气息顺着喉腔向下,直奔丹田,逸寻调动灵力抵抗,那气息浑然不惧,灵力似乎对其毫无作用,八条蛇烟一股脑钻进了丹田之中。
逸寻瞪大了眼睛,她的丹田已凝起了一点轮廓,比之几年前的惨淡,多了些知觉,辛辛苦苦练至练气四层,在筑基修士手上走不过一招!
从前幽冥鬼火,如今一缕蛇烟,进出她丹田如无人之地,让她如何不憋屈!可恨她根本无法抵抗,基本防御都做不到!
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宁愿搏命一击,绝不苟延残喘!
逸寻猛地从心底生出一骨子冲劲,长啸一声,拼命挣扎。
电光火石间,丹田中的气息扭曲了一瞬,爆出惊人的光彩,混沌中倏然生出淡淡青涩的雨雾,一下子冲破了蛇烟的缠绕,雨过天晴。
蛇烟被斩成几段,从皮肤里震了出去,消散无踪。逸寻怔了怔,发现丹田被那清濛濛的灵雾遮掩,藏起了其中面貌,连她自己都无法窥得玄机。
逸寻皱眉,难不成丹田又出了幺蛾子?不过,此时箭弩拔张,她目光移向黑袍人,小脸绷得紧紧,一点不觉放松。
黑袍人实在难缠,挡得了一次,第二次恐怕就没这么好运了。
“该死!”李树一见自己的宝贝蛇烟被小丫头弹了出来,好像被当头扇了两耳光,顿觉羞辱,他举起巴掌,狠狠地拍打苦毒囊,释放更多的毒气,蛇烟袅袅散了出来,合成一条大蟒,舌牙俱全,两只铜铃大的眼睛黑乌乌一团,朝她昂了昂首。
这蛇似有灵性,嘶嘶吐信,逸寻做好闪避的架势,黑袍人喝了一声:“去,吸干这小丫头的血,赏你做祭。”
蛇烟没有立刻行动,它不错眼地盯着猎物,有一丝迟疑。
“蠢东西,刚喂了毒丹就做懒!”见蛇烟不听使唤,李树一气急败坏,吹了一串古怪口哨,然后打出一道手印,套在蛇烟七寸。大蟒抽了抽身子,被点中死穴,两眼中的乌气慢慢化开了,游动着烟身,慢吞吞向逸寻爬来。
逸寻一步步退后,直到无路可退,背靠石墙。毒蛇张开大口,两颗獠牙堪比铆钉尖锐。就在它咬下的当口,逸寻挥出几张烟遁符。烟遁符烧起来,一股呛人的浓烟腾起。
李树一一时不察,竟中了招,咳嗽泪流不止,他何尝被个小丫头耍弄,一连栽了几个跟头,顿时怒不可遏:“本道要杀了你!”
逸寻憋了口气,趁机往巷子外跑,谁想大蟒根本不受影响,速度奇快地追了上来,大口开合,一下咬住她后颈。
獠牙刺入,不痛不痒,只一股阴寒之气涌入,逸寻四肢僵硬,立刻失去知觉。大蟒尾巴一甩,盘恒在她脖子上,越收越紧,如一只无形大手卡住了命门,蛇头扎在伤口,死命往里钻,仿佛要把整个身子挤进去。
原本药血就失九分药性,哪怕净化了几分毒,舍了全身血,也敌不过蛇烟毒浓,几个起伏之后,逸寻很快眼两眼上翻,嘴泛白沫,僵死过去。
李树一踱到她身边,见她已在强攻之末,苦苦支撑,五指成爪勾住她脖子,嘿嘿笑道:“本道这就送你上路。”毫不怜惜地一捏,听到骨头咯拉拉,他露出满意的笑容。
彻底等小女孩没了气息,李树一收回蛇烟,忽然脸色大变,笑容卡在脸上。来不及反应,他周身气息陡然减弱,修为节节下降,如吹爆的气球,一直落到筑基初期才停下来,内视本源之毒,发现蛇烟气息也低糜不振。
李树一胸口剧烈震动,猛地喷出一口老血,他擦了擦嘴边血迹,面色极度狰狞。
“好,很好!”前思后想,唯有那颗猛虎丹会有问题,压根没往小女孩身上想。杀了这小娃娃,逸寻的话就如一把火,点燃了他的怀疑,李树一眼底闪过阴毒,“罗冉,本道总有一天要将你碎尸万段!”
罗冉千算万算,独独算漏了这一点,给自己埋下隐患尚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