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逸寻正捧着丹方琢磨,隔间外的门被扣响两声,思路被打断,她有些不耐:“谁呀?”
自她失势,打上门来的人一波接着一波,之前作为仇九峰的徒弟,她行事难免有些骄狂,得罪了不少行里的斗奴,如邢青岩之流,角斗时缺胳膊断腿不在少数,那些人听闻她修为尽失,想借机报复。
在角斗场,唯一一次败绩就会令人一蹶不振,甚至致命。
吃了几次亏,害得逸寻不敢轻易开门,她让乌唳在门口摆了一个简单八卦阵,将隔间的门加固起来,修为不过筑基的人闯不进来。
感应到门口的八卦阵移动,她不由皱了皱眉,神识就往门外一扫。
“是我,云隐。”
逸寻脑子一动,想起了那个孱弱的少年,她对云隐的印象不好不坏,两人三年里未有多少交集,此时来访不知何意。
打开隔间禁制,便见一眉眼清秀的布衣少年,朝她露齿一笑:“屋主,好久不见,云隐冒昧拜访,请屋主莫怪。”
他言语谦和,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逸寻在他脸上不紧不慢扫了一圈,让开了门:“原来是云兄,进来说话。”
云隐从善如流地跨入小门,逸寻请他在小桌边落座,自己随意地把地上的炉灰掸了掸,倒了杯清水给他:“小屋破陋,没有好茶相迎,云兄将就一下吧。”
“无妨,是我叨扰了屋主。”云隐笑了笑,接过清水毫不介意地喝了一口。
逸寻打量了一下他,见他长高了些许,比原先结实了,身上粗布衣仍旧是训练场的那套,还打了几个歪斜的补丁,估计还在角斗场摸爬滚打,过得不太顺心。
心下有了底,她开口道:“三年不见,云兄怎么想到来我这里?”
“不满屋主,我听到了屋主的一点传闻,便想来过来看看。”云隐抬起眼眸,“传闻是真的?”
“如你所见。”逸寻干笑了笑,耸着肩膀,“我灵根已毁,无法继续修炼,以后要多多仰仗云兄了。”
“云隐没有嘲笑屋主的意思,只是觉得匪夷所思罢了。”云隐正色道,“其实,仙道难料,未免灵根不能复原,屋主不必难过。”
“我知道,我已经想开了,多谢云兄挂念。”她呵呵一笑,“不过你来我这肯定不是问这事吧?”
被说中了心思,云隐微微一赧,垂下眼睛:“的确,我来是想求屋主一件事,望屋主能答应。”
逸寻诧异:“别人找我都是来寻仇,你却是来求事,若要求我,何不在我得势时候来求呢?”
云隐抿了抿唇,慢慢道:“锦上添花自然比不过雪中送炭,且云隐不愿作那趋炎附势之人,故而等到现在。”
这倒符合他的风格,云隐在训练场时就从来不巴结人,所以才老被欺负,过了三年,变得稍显成熟,但骨子里不改那倔强志气。
逸寻看着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道:“我现在一无所有,你求我有什么事?”
“屋主还记得你说的话吗?你说今后有事,尽管找你。”
逸寻略一思索:“记得,那时候你帮我不少,回报你也应该的。”
“本来不想劳烦屋主,我实在走投无路了。”云隐顿了顿,有些苦涩地说道,“你也看到了我的处境,练气六层,体术入门,法术勉强,我的体质不适合体修,在角斗场没有出路,但我不想这样蹉跎下去。”
“那你待如何?”逸寻盯着他,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打小学了点医术,我想从医。”云隐轻叹一声,神色暗淡,“那是我的祖业,被拐卖来这里后便终止了,我想重拾医术,延续祖业。”
“学医?”逸寻早知他懂医术,不觉奇怪,“你不打算修道了吗?”
云隐道:“我资质平庸,修道也无法脱颖而出,最多延年益寿,与其执着不可能之事,在一棵树上吊死,不如学医,救助更多人。”
逸寻抿了抿嘴,有些踟蹰:“救人很难的吧?”
世人皆知杀人容易救人难,杀人手起刀落,如切菜瓜,而救人却要三思而诊,耗时耗力。谁会放着捷径不走,反选择崎岖山路呢?记得小时候,八宝村有个郎中就因为治死镇里的贵人被打死了。
“虽难,总要一试。”云隐淡淡地笑了一下,“我想过了,奴隶营许多人疾病缠身,我可以医病赚钱度日,既然做不了斗奴,不如换个营生,或许会有转机。”
云隐的想法她不大能理解,不过他说得也有道理。各有各自的活法,学医未尝不是一种出路,适不适合总要试过才知道,她无权干涉。
逸寻道:“你学医,我又帮不了什么。”
“我知道屋主身负大气运,失意仅是一时,日后有机会,希望你帮我引荐一下。”云隐说道,又起身向逸寻深鞠一躬,“事成,云隐感激不尽。”
“折煞我也!”逸寻赶忙跳开,将他扶起,“我能不能翻身两说,引荐有点困难,我压根不认识什么医师郎中,在修仙界,哪有专门修医的人?”
云隐不置可否,反而抬起一双眸子,清亮地看着她,十分兀定地道:“屋主别这么说,我会一点占卜之法,已经算过了,跟着屋主必能达成所愿,请屋主不要推辞。”
这下逸寻傻眼了。
云隐什么时候会了占卜术?以前他总说时不时说两句高深莫测的话,她只当说笑,原来还真的有迹可循。
听闻占卜之道博大精深,高人掐指一算,能看透天道,跨越时间空间,遇见古往今来,传得神神忽忽,不知真假。由于此道传承需要悟性与灵性,一般人无法领会个中精窍,占卜术便渐渐地败落了,存于世间更多是招摇撞骗的半吊子神棍神婆。
逸寻不料自己居然能见着一个,她有心地揪住云隐,好奇宝宝地问道:“听说占卜可以算出未来,不如你帮我算算?”她把脸凑过去,瞪着眼睛,“你看看我这样能不能得道成仙?”
云隐连连摇头,一脸窘迫:“占卜分为风水、形象、周易、奇门遁甲、天机、命理、医蛊和祭祀八类学问,每类包括了千罗万象的脉理,千百种卜法,变化万端,相交汇融。爷爷只教过我用最简单的摇签算凶吉,不过皮毛而已。”
“你学了点皮毛,就敢放言说大话,万一算错了,你当如何?”逸寻撇撇嘴,对于云隐的说法,在情理中亦在意料外,如果云隐什么都能算出来,他就不会还蜷缩在这里找她帮忙了。
云隐觉得没什么好隐瞒,将知道的和盘托出:“我曾把身边的人算过一遍,除了屋主显示大吉,其他人各自不一。”他蹙了蹙眉头,有些迷惑地道,“屋主的气场总与常人不同,似乎气运极强,能够福泽身边的人,十分奇特。若我爷爷在,他肯定能卜出结果。”
逸寻心思一动,一瞬间好像抓住了什么,又一闪而逝。
她哼了声,睨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大概早就算过了,掐准时机,屡次恰当地出现在我面前,故意和我套近乎的吧?”
云隐见她不悦,急着解释:“不是,之前屋主为我决斗,对我有恩,我才与屋主结交,这次学医,我也是无人可求,才会来麻烦屋主,爷爷教过我,要知恩图报,我知道屋主是好人,不能看好人被欺负······”
云隐此人,逸寻并不了解,他总一副懦弱的样子,然能在黄泉地下城安然活至今日,他肯定不似看上去那么无能好欺。
如今知道了他不断示好的原因,逸寻没有真的生气,反而心里踏实了许多。毕竟利来利往,才是人之常情,若一文不求,她才觉得不安稳。
见他涨红了脸,逸寻觉得不可把他惹急了,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何必刨根究底把关系弄僵?再说,谁没有做过几件不可告人的事呢?
她唇角一咧,大度地将前事一笔带过:“不必解释,我不管你如何打算,反正我言出必行,答应你的事不会反悔,你只需慢慢等消息好了。”随即,她又摸了摸下巴,眼珠一转,“话说你被来黄泉城前都在哪儿生活?你那爷爷又是什么人,好像很厉害呀!”
云隐听逸寻转开话题,在心里默默松了口气,若她一直追问下去,他还真不知如何搪塞。现在逸寻给了他台阶,他也就顺梯下了,缓缓说道:“我十二岁前一直随爷爷四处漂泊,居无定所,后来被邪修拐卖,辗转多处,直到入了训练场成为斗奴。我也不知爷爷到底什么身份,从我记事起,爷爷就陪在身边了。记忆里,他飞天遁地,几乎无所不知。”提到他爷爷,云隐眼中露出惆怅怀念,他叹了声,“不知道我走后,爷爷怎么样了。”
“你爷爷就没来救过你么?”逸寻问。
“我不知道。”云隐垂着眼睛,“当时爷爷在闭关,发现我失踪,也应过了许久,爷爷岂会想到我被邪修抓去?我倒希望爷爷没来救我,黄泉城固若金汤,逃出去难如登天。”
“非也,你这话说错了。”逸寻听此,立刻摇头打断他,“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你爷爷既然有此能耐,自然有法子救你出去。当然最重要的是,你不能失去信心,作为奴隶,学医只是一部分,要医就医天下人,难道你不为此志向着想,准备永远困顿在此吗?”
看着女孩儿精明的样子,云隐精神一震。良久,缓缓地笑了,颇为认同地道:“屋主说得对,是我狭隘了。”
两人相视一笑,及时收住话头,彼此意志相通,心照不宣。
对坐半晌,两人皆沉默不言,气氛变得有点沉闷。
云隐没有要走的意思,目光在屋中转了转,发现地上散落的炉灰和倒在一旁的丹炉,不由眼睛一亮:“屋主最近在炼丹?”
“是啊,闲来无事,学学炼丹。”逸寻瞥了眼丹炉,漫不经心,“云兄会吗?”
“我见爷爷炼过。”云隐看着那一张张丹方,心里痒痒,他瞅了瞅逸寻,小心地问道,“屋主,我可以借用丹炉试试吗?”
逸寻一想到炼丹就头疼,她胡乱地点了点头:“你想试就拿去试吧,左右我炼不出来。”
云隐果真一撩衣袍,坐在丹炉前,他施了个诀,将一地炉灰清理干净,然后拿起一摞丹方,慢慢翻了起来。
这些丹方都是基础丹方,买炉鼎附送的,唯有药材贵些,看了一会儿,云隐知道干系,自觉地道:“我只是想试一试,炼丹的成本我会照价出的。”
“没关系,几块灵石我尚能承受,云兄不必客气。”逸寻见他对炼丹颇感兴趣,拈药捡药也十分熟稔,觉得他可能对炼丹有些了解,若炼出明堂,自己说不定可以找他请教,大方地给了他不少药材。
云隐不推拒,看完丹方,记住了流程,他便打出手诀,开启丹炉地火,将药材按份例一一放进去,用灵气研磨绞碎。
逸寻开始不在意,越到后面越吃惊,他虽然手法不够熟练,有的地方生疏,但对地火的控制,精准不已,没一步都把握得不偏不倚,到最后,逸寻惊呆了,这炼丹天赋也太强了!
“云兄,你真的没学过吗?”见云隐翻手盖上炉盖,进行最后的凝丹工序,逸寻不可置信地问。
丹成时,丹药刚出炉,拥有一丝灵智,丹炉一开,丹药会四处乱飞,一旦落地,丹药就会失去效用,成为废丹,炼丹师要在丹炉开启的刹那收起所有丹药,这个过程称为抓丹。
云隐聚精会神地盯着丹炉,掐着时辰揭开炉盖,虽没有活丹乱飞,但炉鼎里依旧静静地躺着了三枚黑峻峻的药丸。
只是瑕品丹药,连下三品都算不上,云隐仍很兴奋,他托着三颗药丸,眼中难掩喜色:“炼丹与医法相通,若是修医必要会炼丹,我也只是误打误撞而已,随意试了试手。”他顿了顿,“屋主,这颗丹药能否送我?”
随手试了试就能弄出三颗药丸子,那要是认真学一学,不得翻天啊?
逸寻当然不会克扣一颗丹药,她艳羡地向云隐道:“云兄,以后炼丹事宜要多多拜托你了,我学了整整一个多月,连颗丹药的影子都没看到。”
天赋这种东西果然可怕!
云隐第一次炼丹就小有所成,更加坚定了学医的心,他小心地将药丸收起,忽地有些窘迫地说道:“屋主,那个,你能不能借我几块灵石?”
“啊?”逸寻瞪着大眼,不解地问,“你要灵石干什么?”
云隐支支吾吾,脸红得似要滴出血来。
原来,角斗场的斗奴需要出任务或者打战榜来赚灵石和资源,他天生体弱,每每赚钱的活他都抢不到,只能挑一些轻松的活计,赚个饭饱,此时囊中羞涩,根本没有余钱给他炼丹买炉鼎,他只好腆脸问逸寻借灵石。
云隐低头讷讷:“我实在无钱买炼丹的器具,若屋主能借我一些灵石,云隐感激不尽,将来定加倍偿还。”
逸寻了然,不过几块灵石而已,反正仇九峰给她的那一大袋子灵石还剩一小半,她干脆好人做到底,大方地借了他五百灵石:“不过灵石而已,云兄太见外了,这五百灵石先借给你,不必急着还我,等你炼出丹来,记得分我几颗就好。”
“多谢屋主。”云隐感激地接过灵石,郑重地拱了拱手,“打扰屋主多时,告辞!”
“云兄慢走。”
送走云隐匆匆的背影,逸寻简单收拾了一下隔间,坐在床上仔细地看起丹方和那本几乎翻烂的书,她被云隐的炼丹天赋刺激到了,鼓了一把劲,重新开始啃《炼丹新手手册》。
正琢磨着,乌唳衔了一个包子,从窗外歪歪倒倒地飞了进来,将包子扔到她手里,鹰眼骨碌碌一转,咂了咂鸟嘴:“谁来过?”
“一个熟人。”
见她不解释,乌唳哼了声,忽然瞄到敞口的乾坤袋里灵石少了一大半,他拍打着翅膀,大叫道:“是谁偷了灵石?”
“没人偷,是我送人了。”
“什么?送人?”
“那人问我借的,我看他可怜,就给他了。”
“你个败家的!”乌唳气急败坏,他现在与这小鬼绑在一条船上,这小鬼不懂修仙界的苦,不会勤俭持家,害得他天天操心,鸟毛都操白了几根,听她把灵石白送人,顿时气得跳脚,“人家修炼都是忙着揽钱,怎么轮到你就成了撒钱?”
逸寻咬了口包子,没当回事:“你计较那么多干嘛!”
“没有下次!要喝西北风,你自己喝去,本大爷绝对不会帮你!”乌唳扑腾鸟翅,嗷嗷直叫。
逸寻压根没觉得自己做错了,灵石什么都是身外之物,修仙之人讲究心无旁骛,送都送了,至于这么生气么?
她撇了撇嘴,嘀咕了句:“小气鬼。”
乌唳:“······”
它这么做,都是为了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