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心将仇九峰完全晾在了一边,逸寻站在仇九峰身侧,站如针毡,虽躲过了一劫,满心都是愤怒。
她宁愿挨打,也不愿受人一口一个贱奴地侮辱,已经很久没人敢对他们这样呼来喝去。猛然被人揭破,她才警醒,无论多么厉害风光,他们还是奴隶。只不过,在角斗场人人奉承恭维中,这个身份被她下意识地遗忘了。
再看仇九峰,他面色已恢复如常,似乎对这种羞辱习惯了,逸寻很难想象仇九峰是如何咽下这口气的。
不多时,那炉鼎换了一套月白色的广袖衫,嗫喏地行至黄泉城主身侧。泰山王见他一副上不了台面的样子,不由心头火起,他费了大功夫,借着品宝会的名义,才将这调教好的炉鼎名正言顺地送出去,哪料这炉鼎竟这么不知进退。
“还不好生伺候城主大人?”泰山王传音入他耳中。
那炉鼎微微一抖,连忙跪倒在城主脚边,轻声道:“奴家月象,拜见城主大人。”
羞辱了仇九峰,新收的炉鼎听话识趣,离心的心情畅快了不少。
当年仇九峰沦为奴隶,两人在黄泉城不期而遇,他器宇轩昂,身穿囚服,却浑然没有阶下囚的落魄,离心不由被他周身气度折倒,千方百计使他成为她的奴隶,盼望着他能承知遇之情,与自己春风一度。而仇九峰从来不解风情,不肯对她低头,断了一只臂膀,还那么硬气,自己看得上他,伏低做小说了这么多好话,仍旧没得逞。
她阅男无数,从未遇到这样一个硬汉,弄得面上下不来。如今,另有面相姣好的男子匍匐在脚边,小心地赔话,女人的自尊心终于得到满足。
离心难得露出一丝笑容,泰山王迎合着城主的心思,见缝插针道:“城主大人,不如让斗奴们来助助兴,正好展示黄泉城独有的角斗技艺。”
“不错。”离心也有此意,当即应允了。
邪修地域的奴隶买卖随处可见,但黄泉城的斗奴就稀有了,外城来的修士多少知道黄泉城的风俗,当然也包括养斗奴,比斗奴,位阶越高的修士,手下斗奴越多越精,倘能观一观黄泉元婴大能的斗奴角斗,此趟品宝会亦无憾。
泰山王见离心答应了,眼里闪过一丝阴鸷,随即大笑道:“本座早听闻仇大人新收了个徒弟,天资聪颖,小小年纪便能手撕二阶妖兽,更是挑战秦广王的斗奴叶开,虽战败,这胆量令本座刮目相看。”他目光在仇九峰面上溜了一圈,接着说道,“总让那些老斗奴比斗十分无趣,不如今日就让新晋斗奴上场,给他们一个一战成名的机会,如何?”
听泰山王提到自己,逸寻耳朵一动,就知道没好事。
这泰山王看着粗豪,实际心胸狭隘不过,刚刚与仇九峰争刀落了面子,现在就迫不及待地要报复回来了。
逸寻明白自己做了替罪羊,却也无可奈何。那些大能说话,没有自己说不的权利,只是她在新一辈斗奴里向来所向披靡,泰山王又有什么信心能让她落败?
心思飞速转动,又听泰山王道:“仇大人,本座十分想见识见识你那徒弟的风采,不如叫你那小斗奴出来比斗比斗?好让大家看个真切。”
仇九峰正要婉拒,泰山王不给他机会,笑道:“你那徒弟不是号称天才斗奴,难不成还怕这种小比斗?”
动不得仇九峰,不代表动不得仇九峰手下的小卒子,只要不触动根本,城主也睁只眼闭只眼,坐视不理。泰山王打得好主意,把她推到风口浪尖,想低调都不成,看来这场比定了。逸寻扭头看仇九峰,征询他的意见。
逸寻想到的,仇九峰自然能想到,他慢慢拢起眉头,朝逸寻点了点头:“切勿浮躁轻敌。”
“是。”逸寻微微躬身,下场去了。
正阁中央已慢慢挪开了一块地方,升起了一座圆台,似乎专为比斗而设,逸寻步履平稳地走上台,她之前没在诸多高阶修士前比斗过,如今在众道视线下,颇有些压力,手心泌出了些汗,但常与仇九峰交道,学了一副冷面,不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不熟悉的人也不知她心中紧张。
少年眉目清冷地往台上一站,生生辟出三分气势,修为低了,并不影响周身气场。原本看戏一般不当回事的修士顿时心惊,对这小斗奴刮目相看,黄泉城果然人才济济,连斗奴都气势凛然。
逸寻不知别人想法,今日连连遭人奚落嘲讽,一定是出门没看黄历,她只盼不要给仇九峰丢脸,若能在最后当口赢一局,也算挽回一点,不至于输得太惨。
眼见逸寻应战了,泰山王心里冷笑一声,年轻人就是心高气傲,等一会儿,看她还能不能摆出这样的姿态。他眼光扫视一周:“可有人愿意应战?”
“有趣,有趣!老夫早听说黄泉城斗奴威武勇猛,今日难得一遇,就让老夫的小奴隶和她过过招。”说话的是一名灰袍老者,座次紧靠三大阎王,地位不低。他撸了撸胡须,起身大笑道:“阿萨,你进来,和这位小斗奴切磋切磋。”
阁外踏进一位壮汉,手脚均戴铁环,脸上刻着奴隶烙印。他朝灰袍老者抱了抱拳,走上高台,鼓着牛大的眼睛,用大齐话生硬地说道:“阿萨,请指教。”
逸寻还了礼,虚虚一探。此人莫约筑基初期顶峰,即将突破中期,不似大齐本土人士,不知练得什么功夫,满身发达的肌肉。她略一思索,决定小试一番,小心为上。
两人对峙片刻,逸寻率先发动了攻击,阿萨抡起铁环迎头而上,铁环呼呼作响,若被这力道稍稍碰到,不死也伤,逸寻自然不能与之硬抗。
论体力,她甘拜下风,但论速度,阿萨绝对跟不上她的步伐。
几回合下来,逸寻发现阿萨腿脚不太利索,每次他移动,动作都会顿一下,这段时间刚好够她施展法术。
再一次闪跃时,她趁机打出一道灵藤,灵藤如网一样,缠住了阿萨双手,阿萨挣扎了一下,未挣开,反而被勒得更紧,他大吼了一声,肌肉都鼓了起来。
逸寻两脚紧紧吸在地上,灵力形成一股漩涡急速蒸发,她咬住牙,加大了拉力,这根灵藤是她糅合了以柔克刚的道术凝结而成,可细如发丝,可粗如碗口,柔韧不断,坚不可摧,她用这条灵藤困住了许多筑基期对手,一向是她之敌制胜的绝活,但没想到阿萨的灵力如此磅礴,浑厚澎湃,力量更是惊人,无论灵藤如何紧缩,他仍然顽强不倒。
“不好!他进阶了!”突然一股大力袭来,逸寻一惊。
只见阿萨双目圆睁,脸色通红,体内灵力暴涨,疯狂地吸收四周的灵气,灵藤几乎脱手而去,她连忙收回,闪出两丈外,再回头看,阿萨已席地而坐,开始抓紧稳定境界了。
这种事在角斗时常有,运气好,成功进阶,运气不好,进阶时被打断,修为不涨反退。阿萨明显运气好,主人在旁,逸寻不敢造次,何况他们无冤无仇,逸寻也不愿与之交恶。
阿萨旁若无人地打坐一会儿,满脸欣喜地张开眼,任谁都猜到一定成功进阶了,他感激地对着逸寻抱拳:“阿萨,多谢。”
逸寻苦笑着看着失去光泽的灵藤,拱了拱:“恭喜道友。”
这场虽不分胜负,灰袍老者见自家奴隶进阶,自然高兴,命人赏了逸寻和阿萨一人三块中品灵石。
接下来,逸寻又打了几场,不过对手大多抱着侥幸心理,她不费吹灰之力,便轻易取胜。小小少年身手天赋了得,得了台下修士们的不少赏赐。
几轮比斗结束,泰山王哼了哼,显然不满意这个局面:“还有谁愿意上场比斗?”
在座的修士都没有那样雄厚的底气与仇九峰的徒弟叫板,皆不吱声。
不说她的身份,单论这小斗奴这几年来打战榜,竟让她冲进了一百强,不过练气期,年纪轻轻就实力非凡,本人刻苦,从旁又有名师指点,一般新晋斗奴根本不是她对手。
“看来仇大人爱徒名头太响,新一辈无人敢抗衡啊!”泰山王呵呵直笑,瞥了眼偏房,“既然比斗,没有彩头岂不失了乐趣,本座这里有一颗下一品锻体丹,对体修者大有益助,再添一件中品飞行宝器飞天画轴,作为这次比斗的彩头。”
这个彩头可谓诱人,有修士蠢蠢欲动,然不等他们迟疑,偏房内恁地闯出一个少年,扬长走到城主面前,单膝跪地,朗声说道:“奴下单邪,乃秦广王座下奴隶,早闻仇大人的徒弟乃天纵奇才,新晋斗奴恐无能胜其者,奴下痴于体术已久,十分钦佩此人,苦于无机会切磋,望城主大人给奴下一个机会。”
离心打量着少年,不悦地皱起眉头,奴隶无主人允许岂容随便闯入正阁?但这人搬出了秦广王的名头,再如何不悦,她也得给秦广王面子。
于是美目移向秦广王:“秦广王,你怎么说?”
“这小奴隶野惯了,唐突了城主大人,本座代他赔个不是,至于比不比,全凭城主大人做主。”秦广王浑不在意地拱了拱手。
离心见这少年练气十层,身骨窄细,很难看出底细。虽然逸寻的身手不凡,在新晋斗奴中少有对手,但她毕竟连比了几场,体力有所消耗,两人比斗,胜负难料。而且这小奴隶此时请缨,不知是真的爱武成痴,还是故意藏拙,亦或是,受人挑唆。
无怪她思虑重重,别人尚可,偏偏这小奴隶是秦广王的人,她与秦广王向来不对付,两人在各个领域斗法,斗了几百年,没斗出个子午卯酉,如今公然斗奴,两人自要分个高下。
离心瞥了眼秦广王,见他笑眯眯的,毫不介意的样子,不由迟疑了一下。
犹豫之间,泰山王大喇喇地说道:“城主大人,这小子修为不高,何愁仇大人爱徒打不过?不如拿来炼练手,顺便成全这小子的心。”
其实,离心也觉这少年翻不出浪,被泰山王如此一说,便借驴下坡:“既然如此,本城主准你下场比试。”
单邪见目的达成,勾唇一笑:“角斗场上,生死不论,若受了伤,能否不担责任?”
“这个自然不怪。”离心点头。
“奴下谢城主大人成全。”得到保证,单邪才行了一个大礼,缓步走上圆台。
单邪一入正阁,逸寻就认出他是那个偏房里的少年,见他十分猖狂,不由心里浮起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少年从一开始便针对自己,细细思索,又记不得哪里得罪过他。
单邪在台上站定,朝逸寻拱手道:“逸道友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都是粗人,讲什么虚礼?”逸寻冷哼一声,“只是不知单道友为何要针对我?”
“针对?”单邪似乎觉得这话问得愚蠢,他轻笑一声,眉眼狂妄,“何来针对?有的时候,揍人是不需要理由的。”话未完,身形已动,一道遒劲的厉风朝逸寻面门横扫而来。
逸寻早心存戒备,面对他突如其来的一脚,没有多少慌张,一个侧身便躲过了。她觉得此人行事乖张,不敢轻敌,两人几息间过了数招,不分伯仲。
角斗场上比斗,与寻常修士斗法不同,不存在天时地利,全靠硬功夫,没有法宝符箓其余的助力,变幻莫测中,除了修为高低,全凭反应速度和洞察力,比斗战略也尤为关键,寻常修士放到角斗场,不一定能赢。
单邪的攻势出其不意,常常另辟蹊径,逸寻则灵巧敏捷,攻守自如。很明显,逸寻的对战经验要丰富许多,而且化灵为力,每每攻击凌厉逼人,单邪屡屡招架不住,渐渐向后退去。
逸寻虽占了上风,心中却有些犹疑,此人竟会如此轻易落败?看单邪面色沉着,一点也不着急,逸寻转念一想,便知中计。
每每对敌,耍这种示弱招数的不在少数,逸寻不慌不忙地撤招,可单邪岂会让她退后,忽地身影一散,化作数道向逸寻奔来,逸寻冷哼一声,铺开神识,追寻他真身所在,劈手就是一刀。
单邪被发现也不恼,低笑一声:“看来脑子还挺好使,被你发现了。”
对上双掌,逸寻顿时察觉不对,单邪似乎没有用力,而是抛出一团黑气般的气体,与她双掌轻轻一触,便收了回去,速度快得离奇,等她回过神来时,一股热辣的火焰已沿着手臂直捣丹田,摧拉枯朽。
两人都倒飞了出去,但单邪身影一旋,稳稳落地,逸寻却狼狈地摔在地上。
不过眨眼间胜负已分。
逸寻趴在地上,只觉丹田处轰地起了一团火,绞痛不已,她骨头虽硬,皮肉还是软的,与单邪对了一掌,双臂焦烂,被灼烧得无一完好的皮肉,五脏六腑都似要吐了出来,嘴里满是鲜血的味道,她生怕自己的血引来注意,硬是把满口的血咽了回去。
可身上疼痛却不及心中震惊半分,这个单邪居然也是体法双修!刚刚他打出的那一掌有法术的影子,此人不仅体术好,法术亦精湛,他居然将体法合一,打她措手不及。
逸寻虽然体法双修,但绝没有此人融会贯通,衔接自如,法术一向乃她制敌的底牌,这人竟然一上来就施展了绝技,法术等级还不低。
逸寻心知这场比斗完了,她输得倒是不冤,毕竟技不如人,只是几年来,许久未遇大挫,一下子有些懵了。
单邪慢悠悠地踱步过来,俯身看她像狗一样耷拉着脑袋,不由笑道:“逸道友,疼么?”不等她回答,他自顾自继续,“看来是疼的,你这么深受仇大人喜爱,难道仇大人没传什么护体宝器给你吗?”
逸寻眯起眼睛:“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道友有疼得心情,不如检查一下身体,我刚刚的那一脚不轻不重,正好断了你体修的路。”
单邪轻飘飘一句话,于逸寻却五雷轰顶。
逸寻刹然失色,闭眼内视,果然发现自己辛辛苦苦凝结的三十六大穴崩于一旦,原本充盈的窍穴如爆裂的宇宙,混沌破碎,丹田之处更有一团混暗的阴气鬼火盘踞,炙烤着她的根本。
脑海中轰然作响,只剩下一个念头,纯木灵根毁了!
纵然天赐之姿,一旦灵根被毁,再难生长,没有了灵根,还谈什么康庄大道,修仙之路!
单邪瞧她要死不活,一动不动,又浇下一盆冷水:“我早知你灵气浑厚,在于三十六窍穴,如果不毁了你的窍穴,怎么能胜个彻底呢?”
逸寻知道躲不过,干脆心底一横,梗着脖子道:“既然如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逸寻绝不皱一下眉头。”
“有点骨气。”单邪冷笑一声,“不过你还有用,轮不到我来杀。”
单邪胜券在握,从他恶意的目光中,逸寻隐隐觉出他所知比他说出口的还要多。
眨眼间,一道念头闪过,她惊出了一头冷汗。
他知道什么?就算为了秦广王与城主间的仇怨,也不至屡屡针对她这个无足轻重的小斗奴。
逸寻冷呵:“我与道友并无仇怨,何故至此?”
单邪看出了她的惴惴,不紧不慢地道:“你不觉得身败名裂比死更加折磨人吗?”
窍穴被废,灵气差不多逸散光了,此时的她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手无缚鸡之力,在单邪面前,就像凡人一样。
单邪嘴角讥讽的笑:“我早告诉你,揍人不需要理由,我尤其讨厌自以为是的人,蠢得要命,还自诩天才,这种人就该去死。”见她垂死挣扎,单邪蹲下身,凑在她耳边,悄声说道,“你不是体法双修的天才么?现在我打败你,那我岂不是更厉害了?”
逸寻张了张嘴,仿佛难以置信,他废了自己,就是为了博得天才之名。
“你······”话未完,她忽然后脑勺一疼,彻底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