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翎这几年一直胃疼,最近更是疼得厉害,上课时有时疼的直不起腰来,只得停止兼课。这天早上忽然发现有便血情形,慌忙去了医院,检查结果出来,却是胃癌。大夫本不想告诉他本人,当时告诉他三天后来取结果,最好带家属一起来。小花翎不想让月鸾知道,三天后只身一人来到医院,告诉医生:“是胃癌吧?我已疼了几年了,有心理准备,就没必要吓唬家属了。”大夫告诉他是晚期,最多还可以存活两年,而且以后会原来越疼,建议他住院治疗。
小花翎看到那些胃癌晚期病人,在医院里做完化疗的痛苦模样,不想死得如此不堪,他还有很多未完的事情要做,于是婉拒了医生的好意,开了一些止疼片就走了。
拿着检查结果,小花翎感觉拿到了死神的召唤书,他去华丰礼堂坐了一上午,又绕到前慕容府------现在的园林公园去转了转。这一个天漫长的仿佛是一个世纪,他想了很多------关于月姝,关于月璃,关于子翔。
小花翎一直到傍晚时分回家,他决定跟月鸾摊派,开诚布公地谈谈,他决定了:恢复月鸾的自由身,让她去追寻自己的幸福。
月鸾离开梁家湾麻纺厂后,就在学院附近租房开了个服装加工部,慢慢的名声在外。这所高校历史悠久,教职工有一千多人,在校学生上万人,月鸾的手艺好,样式新颖,量身定做,卡腰卡胯,瘦者越发飘逸,胖者突出丰满,高者犹觉挺拔,矮者凸显绅士风度。用艺术系老教授的说法:“穿上月鸾定制的衣服,每人的自信指数都迅即上升几个百分点。”
月鸾整日趴在缝纫机上,一日三餐都在裁剪台上吃,亲戚朋友来看她,她也是一边裁衣服,一边说话。苏太太心疼她,经常数落:“月鸾啊,不能那样拼命啊,你早晚得死在缝纫机上”。月鸾笑答:“人家买了布料,心里就盼着等着穿新衣呢!说不定因为我的原因,女朋友谈不成,或者男朋友吹了,那我罪过可就大了。所以我必须日日赶工,说好了几天来拿就几天,决不能让顾客来跑第二趟,做人要讲信义呢!”
实在忙不过来,月鸾请了几个帮手。如此一来,送衣服的更多了,人人能以穿上月鸾定制的衣服为荣,甚至外地来送学生的家长,也趁送孩子的当儿,做上一两套新衣带回去。
这一天月鸾又忘了接孩子,路小飞领着陈小虎站在幼儿园门口,陈小虎哭的那个惨啊,鼻涕眼泪一起往外流,一边哭一边嘟嘟着不太清晰的话语:“哥哥,妈妈是是是不要我们了?爸爸也不要我们了?你有两个爸爸我没爸爸,没人要我们了!”
路小飞伸着脖子,四下观察着,看看有没有熟悉的人经过,给妈妈捎信儿。远远地,文子翔骑车经过附近,路小飞踮起脚直叫喊:“爸爸,我们在这儿呐!”
幼儿园在学院的北面,紧邻通往市政府的大道,两边有很多门店,有几家卖儿童车的。文子翔去局里开会去了,这次的会议开了三天,他也没要车,自己骑车过去。开完会,他顺路过来看看,买辆童车送给路小飞。听见有人喊叫爸爸,下意识扭头一看,路小飞领着陈小虎正向自己招手呢!
子翔赶紧拐弯过来,路小飞抱着他的大腿就哭起来,陈小虎抱着另一条腿,一边哭一边往上蹭着鼻涕眼泪。子翔哭笑不得,赶紧把小虎抱起来放到车子横梁上,让路小飞自己爬上车子后座,告别站在一边的老师,喊了一声:“坐稳喽!开车喽!”一边嘴里“嘀嘀”吹着口哨,一边骑车飞奔起来。两个孩子破涕为笑,也“嘀嘀嘀”地欢叫起来。
子翔到了服装加工部对面,也不把孩子放下,示意孩子们齐声喊叫:“妈妈!妈妈!”。月鸾这才想起忘记接孩子了,围裙也没摘下,匆匆出门打开自行车锁,跨上腿蹬起来车就要跑。孩子们又一起大叫:“妈妈!妈妈!”月鸾这才看见子翔带着孩子站在对面。连忙把车子放好,跑到马路对面去,脸红红的,不好意思的给两个孩子和子翔道歉:“看我忙的,又忘了,对不起了!”
子翔劝她:“你以后少接一些活吧,孩子生活费有我呢,不要这么拼命!”月鸾习惯性地揪着衣扣,有些忸怩地说:“不是生活费的问题,我接了活是急着给人家赶出来。再说人家送过来了,哪好意思不接。”子翔不依不饶地说:“你就是逞强,孩子都忘了接,赶明儿孩子丢了,我看你上哪儿哭鼻子去!”
两个小家伙看见妈妈挨训,幸灾乐祸,学着子翔的语调:“哭鼻子去!哭鼻子去!”月鸾扬手作势要打他们,他们一前一后搂起子翔的腰,故意大声喊叫:“爸爸救命啊!爸爸救命啊!”外人看见这一家四口笑闹,纷纷会意的笑了!
小花翎走回家去,看看孩子们没回家,也来服装部找月鸾,看到这温馨的一幕,心里泛出说不出的滋味:酸溜溜、涩歪歪、甜丝丝。酸的是子翔和月鸾的情分,虽经流年风雨依旧清纯,站在一起是那么和谐自然;涩的是自己的心,中年即到仍无子无女,身后荒丘注定凄凉;甜的是月鸾有靠,一旦恢复了自由身,子翔定会迎娶过门,自己在九泉之下也稍感安慰。
小花翎站在一边看着,脸色随着心情变化而变化。陈小虎首先发现了他,喊叫起来:“爸爸!爸爸!我爸爸来了!”
小花翎不想打断他们的欢乐,摆摆手,独自转身骑车回家。陈小虎又哭起来:“我要回家!我爸爸不高兴了!”
子翔把两个孩子从车子上抱下,催促月鸾:“快回家吧,看小花翎脸色不好,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月鸾心想:能有什么事,小心眼呗!上次从呦呦家回来已经施展过一次了。
月鸾带着孩子回家,小花翎已经躺在床上睡着。月鸾做好饭,让小飞去喊他,小飞出来说:“妈妈!爸爸不吃饭了!爸爸哭了!”
月鸾又好气又好笑,进屋推开窗子,笑说:“好大的酸味啊,我今天忙得忘了接孩子,子翔碰上了,给送了回来。为这点小事恁大个院长就不吃饭了?”
小花翎翻个身,嗡声道:“就不吃了,你们吃吧,把孩子哄睡了,咱们谈谈!”
月鸾扭头出去了,扔下一句气话:“不吃倒省下了,攒着给我儿子娶媳妇!”
饭后,月鸾洗刷完毕,哄两个孩子睡下。来到自己屋里,小花翎早坐在那里抽烟了。月鸾一把夺过烟:“少抽吧,胃不好不是要戒了吗?怎么又抽起来了?!”
小花翎阴着脸,重新点上一只:“今晚你就不要管我吧,听我说完,明天你就懒得管我了!”
小花翎从他和月璃的青梅竹马说起,说到大学时的浪漫时光说,到刚工作时的才华横溢,比翼双飞。说到最后说起他和月姝的纠缠,怎么伤了月璃的心,以至于月璃至死也不肯原谅他。
月鸾听得目瞪口呆:这些她不知道的过往,竟是如此不忍卒听。她责问小花翎:“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既然过去了,为什么要让我知道?”
小花翎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我要和你离婚!”
月鸾噎住了:“为什么?你既在乎这些往事,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小花翎说:“我以为我能忘了过去,结果我忘不掉!我忘不了月璃,最近她时常来到我的梦里,像你这样责问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我们的爱情?’我无言以对。我每天看到你,就犹如每天面对月璃的责问,你们长得太像了,我以为能替代,结果不能!你也忘不了子翔不是吗?就如我不能替代子翔一样。现在子翔还是自由身,我也还给你自由身,明天你准备一下,后天我们就去把离婚手续办了,你们一家可以团聚了!”
月鸾懵了!她不知什么事刺激到小花翎,让他如此决绝。但小花翎对月璃阿姐的背叛,也确实让她心里堵得慌。
他们夫妻背对背各自想着心事,一夜无眠,至天亮两人迷糊时,却同时梦见了月璃悲戚的面容和无声的哭泣。
有道是屋漏偏逢连阴雨,月鸾第二天去服装部,开门迎来的第一拨客人,却是税务局的稽查人员。他们对月鸾扬了扬停业整顿处罚书,严肃地说:“有人举报你,偷税漏税,私雇工人,剥削学生血汗钱!限期停业整顿,待事实查清后再做处理。”
月鸾瘫坐在缝纫机前。
帮工的姐妹去办公室找陈院长,院长不在,只得去华丰厂找来了文子翔。子翔打听了一圈,才知道原来是一个打架斗殴的学生,弃学****,被学院开除,气不忿,就写了举报信。然而事实却是:“有一部分山区来的学生,家庭困难,月鸾每人给他们做了件衣服,扣子扣眼让他们自己学着缝,女生主动把男生的衣服也拿回宿舍缝了。后来月鸾又给孤儿院的孩子们,赶制了一批过年的新衣,女生们知道是捐献的后,主动领回去帮忙缝扣子锁扣眼。”
子翔去税务局作了解释,工作人员说:“这是实名举报,罚款可以不交了,但不能再开门,必须取得举报者的谅解,否则他还要到上一级机关举报,给我们工作增加麻烦。”子翔说:“那你们应该去做工作啊!”工作人员说:“我们找过他了,把调查结果也告诉他了,让他在具结书上签字,他不配合,要求当事人当面去做解释。”
子翔回去把意思告诉了月鸾,月鸾回家找小花翎,小花翎说:“我不会去找的,停业正好。咱们要离婚了,你在这儿也不方便了,我给孩子们找了家全托的幼儿园,人家园长欢迎你去工作。你若果真不愿意去呢,梁家湾的村长也来过了,随时欢迎你回去,厂长的位子给你留着呢!”小花翎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和一串钥匙:“这是离婚申请表,这是幼儿园对面家属院一套房子的钥匙,房子已经买下,落在你名下了。里面生活用品一概俱全,你签了字,明天就搬过去吧!”
月鸾看着小花翎如此坚决,只得在离婚申请表上签了字。第二天把孩子们送去新幼儿园,安顿好后,嘱咐一个姐妹每周六去接回,帮忙照看几个月,就独自回了梁家湾。
当时月鸾从学校的家里走出来,气冲冲的头也没回,似乎没有一丝留恋。假如她回头,进屋看看,就会发现小花翎跪在地上,悲恸不已,悲怆向天:“苍天啊,我当时年轻啊,定力不够,做下荒唐事,知道是错了,你就不能放过我吗?我要一次改正的机会就这么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