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日的一个傍晚,暖阳斜照。蒲草已经泛黄,棕色的蒲棒足有一尺长,垂垂而立。
这几日月璃一直恹恹的,做什么也没有精神,子书很不放心。
今天子书到南坝崖种秋地瓜,就带着月璃她们来南坝崖透透气。
月璃到了后,就一直坐在南坝崖西边的石阶上发呆,眼神涣散。两个时辰过去,竟一动未动。
苏太太在坝下的平台上。平台上有许多凸起的柳树墩子,是天然的平面座墩。苏太太安然地坐着,哄逗着外孙。
月璃忽然扭头,眼神异样地对母亲笑曰:“母亲!你看我这一双儿女多可爱!我的命有多好!”
那对孩儿一个粉嘟嘟,一个胖乎乎,苏太太正弯腰给那对孩儿喂水,粉嘟嘟的月牙儿,咧咧斜斜的在学走路,围着苏太太转着圈,苏太太没顾得接话儿。
坝崖下,绿幽幽的湖水泛着银光,一批批的鱼在暗暗涌动。忽然有一批涌到岸边来,也许是月牙儿的奶香味,也许是月牙儿扔掉的奶棋子滚到了水边,它们闻香而来,在岸边欢呼跳跃。
有一条红色的锦鲤在翻滚游动,红腮红麟,昂首摆尾,煞是可爱!月璃走下桥,走入水中,捉住那条锦鲤抱起来,灿烂地笑着!眼中闪烁着莹莹的泪光。
一霎间,似乎所有的鱼都游了过来,围住她,呈扇面分布,闪出一条往水中央走去的路。路两边,有一排排的胖头白鲢,霞光里银光闪闪,似穿着银色铠甲的礼兵,排列有序;又似鱼族青年,在列队欢迎她们的公主,从人间巡游归来。
月璃被各色鱼儿簇拥着,慢慢走向水中央。
水中央的湖心,有个花篮似的小岛,岛上生满了蓝色的勿忘我,随风摇曳的小花,正开的烟雾缥缈。花篮四周盛开着朵朵白莲花,几只翠鸟在花间穿梭鸣叫。
月璃被花儿诱惑,鸟儿吸引,似乎忘记了危险将至,微笑着、向往着、期待着、一步步向水深处飘移着。
水渐渐没至腰,没至头发。
子书种完秋地瓜,在对面的沼泽地里收割着蒲草,站起来擦汗的当儿,顺势往西边瞧瞧,看到此情景,呆住了!
他不知月璃要干什么,也不敢大声喊叫!怕惊吓到她。
他以为月璃不知水的深浅,要走过来找他。
忙放下手中的镰刀,疾疾走向岸边!
月璃的手已触到了洁白的莲花,闻到了淡黄的花蕊中漫出的清香,她大声欢笑着,手拽着结有斑斑麻点的长长花梗,摇曳着,面向子书,笑靥如花!子书心疼心慌!急急喊道:“月璃别动!求求你,不要再往里走,我马上去接你!”
月璃笑着笑着,泪如雨下!脚一滑,滑向深水中!
子书一眨眼,湖面上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清碧幽深的湖水,泛着一圈圈的涟漪,向岸边荡漾开来!
须臾,子书发出一声野狼似得嚎叫声,一个鹞子翻身,纵身跃入水中。
苏太太站着没动,眼泪落在地上,听得见没入尘土前的噗噗哀怨。她面无表情的喃喃自语:“解脱了!解脱了!”
在北面的蒲草地里,那个黑衣人,久久驻足观望。
他远远地看见苏太太逗着孩子们玩,情不自禁地思绪满怀。他一会露出欢颜,一会流露伤感。
他是多么希望参与到这天伦之乐中去。
但又怕给他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只能远远地听听她们的欢笑,以慰思亲之情。
他没想到,这一生,他与死亡之水神,竟有解不开的渊源:
在上海吴淞口,他亲眼目睹了大哥二哥被海神带走!
在这儿,他又亲眼目睹了月璃被坝崖之水神带走!。
他只能无声地哭泣,浑身颤抖而不能自持。北来的风扯着他的衣衫,似一面招魂的黑幡,烈烈起舞。扯起了他无尽的思绪:他想起了上海,想起了倾覆的太平轮,想起了被海浪带走的兄长。
他似乎看见月璃已幻化成水族公主,游过地下暗河,游过潍河,到了渤海湾。
在水族世界,月璃是幸运的,海浪会再送她一程,经黄海而到东海,与他的兄长们汇合。
月璃有父辈们保驾护航,她快乐的欢笑着,向着浩瀚无垠的太平洋而去,开始了她一生向往的自由遨翔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