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鸾在路府陪姐姐,两人战战兢兢哭了一天,坚强的小月鸾到这时候也坚持不住了,顾不得姐姐有病,一天里絮絮叨叨说着担忧母亲的话,两姐妹一天没吃没喝。
老路到华丰厂办公室后,第一时间派人把梁银丰叫了过来。
梁银丰还是第一次到路书记办公室,当面与书记交谈。一进门就毕恭毕敬地问:“路书记您找我?”老路指指桌子前的椅子,温和地说:“坐下吧!我找你有事商量!”
梁银丰每次去路家接送月鸾都是在门外等候。给他通知的是办公室人员,上次为工作的事找的也是月姝,从来没有这么高的待遇,被直接叫到书记办公室来议事,就有些受宠若惊:“路书记有什么事直接吩咐下去,我照办就行!您这么客气,我倒觉得惶恐了!是不是孩子们惹了什么事,让您操心了?”
梁银丰是个聪明人,猜测一定是家里地窖的事,或许与苏太太进局子遭处置有关。就抓住时机不显山不漏水的的攀攀亲,提醒路书记他们是一家人,处理事情要手下留情。
老路自然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也不点破,依旧不紧不慢地说下去:“是这样!你呢是咱们华丰厂的职工,是光荣的工人阶级,自然和慕容家的人是有所区别的!”
梁银丰没敢坐下,依旧恭恭敬敬俯身听着:“我听供应科的人反映,你工作干得不错,兢兢业业,不迟到早退,不欺上瞒下,不弄奸耍滑。这样就好!这样方有可能为你洗脱一些罪名。”
梁银丰紧张的冷汗直流,他摸不清路书记的心思,不知下面他要说些什么!
老路端起水杯喝了几口水,梁银丰赶紧拿起旁边的暖瓶给他续上。老路盯着他看了一会,一直盯到梁银丰寒毛倒竖,才继续说下去:“我们党的政策你是知道的,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过一个坏人!坊茨小镇地窖的事,苏太太说你不知道,组织暂且相信你是不知道的!
你和胡三姑的事,苏太太不知道,组织知道!为了维护你的家庭稳定,也没必要告诉苏太太了。胡三姑是残废荣退军人家属,照顾荣退军人的生活也算尽职尽责,鉴于他们家庭的特殊性,她的小过错这次组织也不追究了!
你破坏军婚的罪过,本来是应该严惩的,但鉴于你一直间接照顾残废荣退军人的生活,就将功抵罪,给你两下里折消了!
你是聪明人,自然明白我说的意思!
你和胡三姑做过的大事小事,既然组织不追究,你们也就别再向外人提起了,毕竟是不光彩又犯法的事,万一有人较真,倒霉的还是你们。
我查过你的老家,是梁家湾,还盖了不错的新房,就带着苏太太回乡下去住吧。坊茨小镇这一段就此别过,你做做苏太太的工作,带着孩子安心回乡下过日子,别妄想再回来了。
以前你们在坊茨小镇看到的、听到的、吃过的、做过的、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带到乡下,丢到潍河里去,严禁再提起了!若再犯事,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们!
对了,你还有一件喜事,忘了道声恭喜了!苏太太又怀了孩子,据说十有八九是双胞胎,送回乡下去安心养胎吧!告诉苏太太,过日子孩子最重要!这样做是对孩子们好!”
梁银丰一个劲的点头称是。待老路说完这些,他的衣裤已被冷汗打得精湿,浑身如筛糠一般。一直到老路说到恭喜,才如梦方醒,停住鸡捣米似的点头。
老路又追问了一声:“听明白我说的意思了吗?听明白你可以先回去了!做好准备,明天先把她们送回去!我会让办公室通知供应科,给你请假一天,送到家安顿好,明天速回来上班。我一会就把月鸾给你们送回去!”
说罢挥挥手:“你可以走了,直接回家吧!”
梁银丰转身退了出去,刚出门口,老路喊了一声:“等等!”他连忙转身停下,再次躬身面对老路。
老路似乎犹豫了一下,显露一丝苦笑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把苏太太安顿好以后,过一段时间月璃也许跟回去。这事也瞒不住她,她知道了一定会吵着去看母亲。她如果想住下,希望你善待她!她不懂事,适应能力差,和月鸾不一样。月鸾是你一手带大的,受你影响较深,懂事、能干、又讨人喜欢,是真正的工人子弟的作风。月璃只会耍小姐性子!我作为姐夫既不能强留,也不好管得太多!”
梁银丰连忙表态:“这事你放心,我是她的继父,虽然她不认我,还拿我当下人,摆小姐威风。但看在您的面子上,我也不会和她一般见识的!我会像待月鸾一样,真心待她,比亲生女儿还亲!”
看着梁银丰转身退出,老路如有所思,站起来慢慢渡步,在窗子边矗立良久。
老路下班回家,马上围上围裙,洗手做饭。白米饭,南瓜汤是路府的家常便饭,老路还特意为月鸾做了西红柿炒鸡蛋,为月璃做了排骨竹笋粉丝汤。月鸾听到姐夫回来,连忙擦干眼泪下楼帮忙。
月鸾看看饭做好了,手脚麻利摆上碗筷,急急上楼把二姐拖下来吃饭。吃过饭快速收拾好卫生,像小保姆一样把家里家外收拾利落,又把姐夫换下来的衣服洗完晾好,才讨好似地看着姐夫:“我妈妈回去了吗?”
老路笑笑:“放心吧!你妈妈已经回家了!你是现在回去呢?还是再住一晚,明早回去?”
月鸾听说妈妈已经安全回家,激动地浑身发抖,满脸绯红,她竟不自觉的弯腰给姐夫鞠了一躬:“谢谢姐夫搭救,待月鸾长大了再报答您!”
老路心生恻然,忙伸手扶住月鸾:“等不及要回家见妈妈了吧?看来是留不住你了,车子应该在外面等着了,你出去看看吧!”
月鸾应声跑了出去。不一会功夫又探进头来:“姐姐再见!姐夫再见!”随即听见发动声响起,汽车开走的声音!
月璃吃了很少,先到沙发上去坐了,见老路送走月鸾也坐回沙发上,忽然冷冷地发问到:“什么条件?把我母亲发配到那里?”
老路一愣,看了看月璃红肿的双眼,知道她又哭了一天,心生不忍,过来抱住她安抚:“你得理解我,我也无能为力!让她们先回乡下住一段吧,等风声平息了再设法让她们回来!”
月璃冷笑一声,挣脱了热烘烘的怀抱:“发配到梁家湾了吧?馊主意也是你出的吧?她们这辈子应该是不让回来了吧?!”
老路面露苦笑:“月璃,你能不能别这么敏感,这么聪明!你应该像月鸾学习,朴实一些!凡事看开一些、忍让一些!适应新变化!跟上新时代!你会过得更洒脱,更快乐一些!”
月璃绝望地看向老路,有点歇斯底里,声调比平日略有提高,一扫往日的病态柔弱:“我知道大小姐的时代已经过去!我知道现在寄人篱下!我知道姐夫的怀抱很温暖!我知道只要乖乖听话会活的很好!我还知道姐夫会怜香惜玉,不会像对待母亲那样,为了政治把我抛弃!
但月姝回来怎么办?我继续鸠占鹊巢?像你们霸占慕容府一样?
或者你最希望的,是我偃旗息鼓,转入地下,伺机密会,偷偷摸摸做鸳鸯,如胡三姑和梁银丰!为了这点可怜的温暖,灯蛾扑火,焚身不悔!让你尽享齐人之福?左拥右抱?”
老路急的带了哭腔:“我的大小姐,我的小姑奶奶!你为何非要这么尖锐!这么大声!你存心要让全潍坊人都知道吗?”
月璃越说越伤心:“我已经是丧家之犬,哭都不敢大声了!”
老路轻声哄劝说:“你不要这么偏执好不好!这里是你的家,我们只是陪你住着,谁能霸占了去?谁又想霸占了去?你在这里,哪一个不哄着你大小姐?!供着你大小姐?!敬着你大小姐?!你干嘛非得往歪里想!把自己想象的那么可悲,那么不堪,有意思嘛?!”
月璃哭着上楼去了!
夜半,噩梦又回!那个可怕的骷髅游动了过来,转着圈的哀鸣!
各种可拍的镜头,一起挤进月璃的脑袋里,月璃闷声低咽,呜呜地抽泣着,身体像压了一个大磨盘,想要逃脱,却一步也挪不动,直到被自己吓得大叫一声,坐了起来!一身的冷汗,竟把睡衣浸湿!
老路听到一声撕裂般尖叫,还是忍不住冲了进来!
他实际上一直站在门外,手里托着一杯水,像门神一样,在门外站立了一夜!
内心里,他也像月璃一样,在良知与情感之间苦苦挣扎!他喜欢月璃,是真心的怜惜,发自肺腑的疼爱!他不想失去她,就想这么守着她,护着她,看着她,却也不想毁了月璃的一生。
他知道自己已经给她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害。
他的良知和情感,人性和兽性,每天都在不停地打架。
在良知占上风的时候,他甚至想把小花翎请回来,跪在他的面前求他原谅,求他重新唤回月璃的爱情。他只要每天能看到月璃的欢颜,人生就圆满无憾了!
他痛恨这样的自己,左右摇摆不定的自己!
月璃最终还是喝了姐夫手里的那杯水,倒在了姐夫怀里,借用药力和屈辱,换来片刻的温暖与安眠!
在临昏睡之前,只喃喃了一句:“看来也只有换个环境,换种活法了!”
老路自己也喝了安神的药水,也喃喃了两句:“再多留几天吧,让我多留你几天,等到了非走不可的地步,再走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