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出神地看着纸上的这两行字,想象着一百年前的那对夫妻的命运,心里都有些感伤,高远声突然道:“我知道了,原来是这样。”何书成道:“你知道了什么?”高远声道:“故事还没有结束,它还有第三幕。”
三个人看着他,何书成道:“第三幕是什么内容?”高远声道:“我有点饿了。”这句回答让何书成张口结舌,不知所措。
不到一小时,酒菜就上桌了,四个人坐在石凳上,小容的手艺不错,几道菜香味扑鼻,何书成迫不及待挟了一筷放进嘴里,一边吃一边啧啧称赞。高远声举起酒杯,他道:“一百年前你们就住在这里,一百年后你们还是住在这里,一百年前你们就是夫妻,一百年后你们仍是夫妻,我敬你们一杯。”四个人饮尽,何书成有些感慨:“一百年前要是没有那个告密者和杀人犯,这个故事也许就只有一个幸福的结局了。”高远声若有所思,他把玩着酒杯,隔了一会,他道:“你这么说,我相信大家都同意,但是这样说是不是正确呢?肯定正确,为什么?因为我们大家都是站在同情邹建晨和顾淑惠的角度来看这个故事,我可以告诉你,你们也许错了!”
“首先我们来分析一下这个告密者,她是一个婢女,她默默地爱着她的少爷,可是她的身份注定她得不到这份爱情,我想她的生活是极端痛苦的,她所爱的人就在她的眼前爱着别人,她也许嫉妒得发狂,可她并没有采取什么手段去争取她的爱情,她只是一如既往地,尽心尽力地服侍着她心中的情敌,这份爱应该说是伟大的,她只有付出,并没有得到回报。
“在所有人都对那个被鬼附了身的少奶奶远而避之的时候,只有两个人留在了她的身边,邹建晨和竹香,邹建晨爱着他的妻子,而竹香是持续她的工作,她陪着顾淑惠的时间远比邹建晨多,就这样白天带着极度的恐惧为她的少奶奶煎药送饭,晚上带着极度的恐惧陪着她的少奶奶入睡,这就是竹香的生活,一个十七岁的少女每天面对的生活。
“当我们唾弃竹香告密的行为的时候,我们是否也应该站在她的角度上来看这个问题,她的少爷要离家出走了,这场暗恋终于到了尽头,邹建晨也许让她帮着准备行李,竹香的心里这时是左右为难,是去告发她的少爷还是沉默地送他离去?最后我想是她一贯的工作责任心占了上风,她选择了告发,她把邹建晨要携妻逃走的消息禀告了邹母或者是邹家二姑奶奶,这个消息立即让邹家的后堂炸开了锅,于是,凶手开始走向前台。
“竹香并没有想到这次的汇报工作会导致如此严重的后果,我想她这样做也许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那就是她不想离开她的少爷,既然不能拥有,那至少别让我们分手,这是一种无奈而天真的少女情怀,她幻想和期待着邹家采取某种措施阻止邹建晨的离去,谁知最后竟等来了少奶奶自缢的消息。
“当然竹香是不知道她的少奶奶是被人谋害的,她认为没有她的告发少奶奶就不会死,所以顾淑惠的自缢使她产生了很深的内疚,这一点可以从她严格地遵守着顾淑惠生前的告诫可以看得出来,‘镜子不能卖,只能送给来要他的人’,这面镜子是少奶奶的嫁妆,曾经有人听到少奶奶在镜子里哭,可以说,这面镜子是少奶奶带来的恐惧的延续,一般人的作法可能就是把它毁掉了事,作为邹家的第二位少奶奶,她这样做了也无可非议,也许还能得到邹父的理解和支持,但她没有这样做,甚至在邹家败落之后,她依然带着这面镜子,带着她的欠疚、她的责任和她的恐惧,她把顾淑惠的话一代代传了下来,以致于在后来镜子面临毁灭的威胁的时候,她的孙子不顾一切地保护了它。
“邹建晨和竹香的结合,应该是一个悲剧,在邹建晨的眼里,竹香只是一个婢女,一个配合完成家族繁衍任务的工具,在竹香的眼里,邹建晨仍是她心中最爱的少爷,邹建晨想念顾淑惠,在她看来是理所当然的,她并没有认为自己的地位发生了什么变化,这是一场严重倾斜的、完全不公平的爱情,竹香爱着邹建晨,而邹建晨依然爱着顾淑惠,就算她已经死了。
“终于有一天,邹建晨离开了,在所有人看来,这个人忠于爱情,勇于追求自己的理想信念,甚至敢于和自己的封建家庭决裂,确实是这样,不过当我们赞叹这位先进人物的同时是否也应该反思一下,邹建晨这样做是否正确?当我们移开这些笼罩在他头上的光环,我们可以惊奇地发现,邹建晨的背后原来站着一个含泪的竹香,他逃离了自己的家庭,也抛弃了一个伤心欲绝的妻子,他的孩子还未出世,他的家已走向没落,他逃避了这一切,留给了竹香。
“在这个故事里,邹建晨有两个妻子,我们很容易就认可了顾淑惠,而忽略了竹香,在我看来,竹香的爱情比顾淑惠的爱情更加凄婉,更加令人同情,因为邹建晨从未把她看作自己的妻子,但就是这个只有名份没有感情的妻子,在邹建晨走后,在邹家衰败之后,她一个人抚育了他们的孩子,邹家的香火在她的手里延续,我相信,这段日子她过得很苦,苦到什么样我们已经不知道了,时间总是能掩没很多故事情节,她在第一幕里出场很多,但并不引人注目,落幕之后,竹香仍然坚持着自己的演出,没有观众吹哨喝彩,在漆黑的舞台上只有她一个人,因为所有的角色都已经退场,镜头也已经转到了别处。
“当我们对顾淑惠评价为善良、美丽、温柔、执着等等,那么竹香也完全有资格获得这些荣誉称谓,而且在这些之外,她还拥有一个人类有史以来最高的赞誉之词,这个词是个名词而并不是形容词,因为这个词是永远无法形容的,它本身就涵盖了所有的赞美,这个词就是‘母亲’!
“这就是竹香,一个被顾淑惠的光辉掩盖了的妻子,如果说所有人都把她在第一幕中演出的角色定义为卑鄙的告密者,那么我来为这个结果说不!在第一幕里她倾情出演了一个忠守的仆人、一个眷慕的情人、一个柔顺的妻子和一个尽心的慈母,她的演技相比女主角顾淑惠毫不逊色,她是第一幕里的另一位女主角!
“当然,竹香并不需要这些所谓的评价,她自己认为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平凡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