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香,竹香!”
没有听到回应,竹香不在,在张静珊的印象中,这个十七岁的女子除了在房间里惊惧地陪着她,就是蹲在门外阶上煎药,可她现在不在,张静珊有一些奇怪,她起身推开了门,已经过午了,院中一团团散落的白米让上午听见的那一场谈话在脑中渐渐清晰起来,一瞬间张静珊知道为什么谁也不在了,在他们的眼里,自己就是一个被鬼附身的人,而对于一个被鬼附了身的人,应该也和鬼差不多了,谁不躲得远远的呢?竹香是如此,邹家的人都是如此,邹建晨去了哪儿呢?也许是去会见那个他早已中意的女子,也许是去准备明天晚上道士作法用的仪礼事物。
道士作法!这场法事的主角就是她,张静珊感到一阵惊惧,她怎么去面对明天的这场法事和那些围观人的眼神?她只想离开这里,可是总会有这么一个人恭敬地站在大门口,“少奶奶,外面风大,您身子弱,还是回房休息。”
就算自己离开了这座房子,又能去哪儿呢?
在一个陌生的环境被一群陌生的人守护着,猜疑着,甚至是害怕着,这就是真正的无助,所谓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简直就是一场梦魇。
张静珊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她转身回了屋,一切都是因为这面镜子,因为镜子里的那个女人,因为顾淑惠!镜子静静立在梳妆台上,张静珊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顾淑惠没有痣!为什么不告诉邹建晨,这就是证据!我不是顾淑惠,我是张静珊!
可是他会相信么?作为一个丈夫,自己的妻子脸上的变化他不会看不出来,张静珊回想邹建晨的表情举动,他是看不见自己的脸上的痣的,就象自己照镜子也看不见它一样。何况就算他相信了,相信自己是一个一百年后的人,如此诡异难言的事,在他的心里,也许比自己是一个被鬼附了身的人还难以接受。
张静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的目光掠过梳妆台,床边有两口大大的樟木箱子,她记得里面装着顾淑惠成亲时穿过的吉服。
这就是当年女子成亲时穿的服装啊,小袄长裙都非常合身,从衣领上垂着搭下来两块深红的刺绣,绣得很精细,腰里束着红色的腰带,看起来整个人一片喜气,张静珊在镜子前转了几个身,裙角随风飘逸,真是漂亮!小袄感觉很厚重,在炎热的夏天穿着如此厚的衣物,竹香一定又会大大吃惊了,张静珊笑了一下,别人怎么看我,我为什么去在意呢?
她已经对通过镜子回到自己的时代不抱希望了,她毫不怀疑镜中那个女人就是淑惠,是她将自己弄到了一百年代前,现在她思考的是,顾淑惠,为什么这样做?
自从把自己的经历告诉邹建晨以后,张静珊感到有种莫明的轻松,他相信了吗?不,从邹建晨的态度来看,他并未相信,在他看来,“淑惠”所说的一切都是病中的胡言。
张静珊逐一拉开梳妆台的抽屉,里面分别放着胭脂、粉盒、眉笔等等,它的形制虽然和现代不同,但是功能是一样的,“女人的自信大部份基于容貌和怎么取悦男人!”她心里泛起一点小小的悲哀。她在一个小屉里看到了一瓶指甲油,这就是那天照相时她涂过的指甲油,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手上的指甲油很浓厚,颜色依然鲜艳。张静珊欣赏着镜中的自己,配着大红的衣饰,越发显得苍白,她慢慢拿起粉扑,细致地对镜在脸上扑着粉。
天色已经渐暗,往常这时竹香已经点燃了蜡烛,竹香,你去了哪里?
更为重要的是,顾淑惠,你去了哪里?
一只手出现在肩旁,并没有听到半点脚步声,张静珊涩然一笑,并没有回头,是邹建晨,那个虚伪地蒙骗着自己妻子的男人。
那只手慢慢递过一条细细的白色带子,带子很细腻,在昏暗的房间里焕发出柔和的光彩,这是一条绸缎的围巾么?是邹建晨出门带回来的么?她突然对身后的这个男人感到鄙夷,他从头到尾在欺骗自己的妻子,如果不是今天在墙后听到了那场谈话,自己对这个深情的男人还存在着几分怜惜,可现在邹建晨所做的一切在她的眼里都是如此可笑和做作,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白色的丝缎围巾搭配着红色的衣服,很美……
围巾突然收紧了!
张静珊恐怖地看着镜中的情形,那根白色的带子正紧紧勒在她的颈上,身后传来粗重的呼吸,那双手在使劲,她突然明白了,邹建晨想杀死她!她用手扯住带子,挣扎着去抓那双青筋暴露的手,她在那双手上抓出道道血痕,但是那双手绝不放弃地,那条细细的带子正在挤出她的生命!她觉得呼吸困难,她的肺在膨胀,她需要空气!她的双手越来越无力,挣扎中她的手碰到了梳妆台上的一件东西,她紧紧地握住了它,原来是一把梳子,她握得如此用力,以至于梳齿深深刺入了她的手心,疼痛让她的神志有了最后一刹那的清醒,这就是自己在梦里的镜中看到的顾淑惠最后的命运,而现在这命运落到了她头上!
张静珊的心里突然积满了怨气,这个男人,不但背弃了对顾淑惠的诺言,还要夺走她的生命!我一定要复仇!这个不顾一切刻薄对待她的男人,值得不顾一切地去复仇!
她吐出最后一口气,她感觉到一阵轻松,她离开了她的身体,终于解脱了,她象一个虚无的、不存在的灵魂一样飘浮在空中,她惊诧的看到那个软垂在梳妆凳上的女人身后是一张狞笑着的满是皱纹的脸,这张脸扭曲而可怕,他仍紧紧地勒紧着带子,喃喃的说:“我绝不能让邹家的香火因为你而断了!”,那是邹建晨的父亲,顾淑惠的公公!
他探了探“她”的鼻息,确认已经得到了满意的结果,“她”瞪着无神的眼看着他,这个谋杀犯几次想抹上“她”的眼皮,可是徒劳,“她”依然一脸怨恨地看着他,看着这个世界,“她”已经失去了一切,被人夺走了一切!
他把“她”拖放在地上,踩着梳妆凳艰难地将带子绕过屋梁,然后托起“她”,把“她”的尸体挂在带子上……
张静珊看着这一切,那个谋杀犯已经离开,屋梁上挂着的“她”的尸体,她回头看了看镜子,惊喜地发现镜子中映照出她的卧室,那才是属于她的时代,她要回到镜子的那一边去!
她向镜子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