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玥故意做出有些犹豫的样子,低头又看了看那堆铜钱,似乎在考虑要还是不要,那老头赶紧说道:“小妮子,你看你,把俺这里头好看的铜钱都挑走了,剩下的你叫俺卖给谁去?这二两银子,俺都亏了呐!”
凌玥抬起头,目光随意地看向黑驴鼻子下面的那个盘子,小嘴一呶,说道:“那你把那个也一起给我吧,给我养水仙花倒正合适。”
老头顺着凌玥的视线看去,见凌玥要的是个给驴喂水的破盘子,不禁好笑,这丫头真是小孩心性,买点东西还不忘了养花。
他一伸手,从还在恋恋不舍地舔着盘子的驴嘴下拽出盘子,丢在凌玥的面前,生怕凌玥会反悔似的,赶紧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赶紧付银子!”
看到老头粗糙的大手,把那盘子丢垃圾似的摔来摔去,凌玥心疼得眼角差点抽抽,她按捺住内心的狂喜,从荷包里拈出一块二两左右的银子,递给了老头。
见到白花花的银子,老头两眼一亮,一把抢了过去,黑乎乎的牙咬了好几下,看到银锭子上的牙印才心满意足地笑了。
老黑头没骗自己,这些铜板还真值钱!
老头小心地把银子塞进了胸前贴身的衣袋,一抬头,却发现买铜钱的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这小妮子,跑得倒挺快!
凌玥怀里揣着那个盘子,胸前沉甸甸的,只觉得一颗心都紧张地要蹦出来,她出了琉璃厂,立刻进了一家客栈。
店小二迎上来,还没等说话,凌玥就丢给他一锭银子:“要间最好的上房!”
待小二引着她到了房间门口,凌玥又拿出一块碎银子给他:“这是赏你的,立刻给我准备两盆水,一盆热的,一盆凉的,还要几块上好的白绢。”
小二乐得合不拢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送来了凌玥要的东西。
吩咐小二不得进来打扰,凌玥就赶紧从怀里掏出自己二两银子买来的盘子,轻轻地放进了温热的水中。
剩下的事,就是等了。
阳光顺着窗格投射到铜盆里,水面上泛起一阵亮晶晶的涟漪,水底的盘子,在温润的水汽中缓缓荡漾,表面上的泥土渐渐剥落,露出它百年不曾见过阳光的真面目。
土黄色的泥沙在水中漾起雾丝般的图案,一块块陈年的泥巴抵受不住热水的侵袭,纷纷跌落或融化,这个刚才还在驴嘴中惨遭荼毒的宝物,终于还原了它精致唯美的本色。
凌玥越看越是激动,双眼隔着重重水汽,牢牢地盯着那盘子的每一个纹路,每一处弧度,不知何时已是热泪盈眶。
她的口中不自觉地低声念叨着各种专业术语:“直径十三点五公分,六葵瓣花式,口略撇,上丰下敛,浅腹薄壁。棱角含蓄,器身随沿起伏,圈足微外撇,底有细小芝麻钉痕三枚……”
没错,就是它!曾经在香港苏富比2012年4月4日举行“中国瓷器及工艺品”拍卖会上,经过三十四次叫价,以天价两亿零七百八十六万港元成交,刷新了宋瓷世界拍卖纪录的北宋汝窑天青釉葵花洗!
当时凌玥也参加了这场拍卖会,并且作为拍卖前的估价专家,和其他来自世界各地的顶级鉴宝师,以及中国数十位国学大师和古玩专家,一起对这件葵花洗做出了估价。
凌玥无法忘记她第一次看见这件宋瓷的感觉,这是一件无比珍贵的瓷器,它的价值已经完全不能用金钱来衡量,它代表的,是中国古代精湛绝伦的瓷器工艺,是匠艺和文化的完美融合,是整个瓷器历史上的巅峰!
直到最后一块泥沙从瓷器上褪落,凌玥小心地从水中捞起葵花洗,再放入凉水中细心地洗涤,确定它身上再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尘土,才开始用白绢轻柔地揩抹它身上的水渍。
莹白如玉的手指慢慢地抚过葵花洗优美的弧度,细腻微凉的触感,青翠娇嫩的色泽,凌玥痴痴地凝视着它,仿佛它不是一件单纯的瓷器,而是一个冰肌玉骨,秀色夺人的美女。
她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一个客观的鉴宝师,她对古玩的热爱,不是因为它本身的经济价值,而是古物自身的气质,经过千年的沉淀,宛如一个永远不会衰老的美人,让她惊叹,让她狂喜,让她热爱。
就比如此刻,她手中捧着这件即使是明代,全世界现存量可能也不会超过一百件的汝窑珍品,她脑海里根本没有想到这件葵花洗会给她带来多少银子,却只是全身心地沉浸在对它的欣赏中。
直到日落西山,客栈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叫卖饭菜声,凌玥才把注意力从葵花洗上收回来。
都这个时候了,她该回凌府了。
明天,注定将是琉璃厂古玩市场上划入历史的一天!
次日,琉璃厂古玩街上,出现了一抹粉红色的身影。
凌玥身着一袭簇新的浅粉色掐花对襟外裳,梳着垂髫,头上簪着宫花,完全是一副小姑娘的打扮,走进了一家古玩店。
店里的伙计见了她,还当是哪位顾客的亲眷,直到凌玥径直走到了柜台前,将手中的包袱轻轻放在桌上,才有伙计迎了上来。
“这位姑娘,请问有何贵干?”
凌玥水葱般的手指指着包袱,说道:“我这里有件东西,想请掌柜的给我估个价。”
原来又是个卖东西的,伙计心下失望,脸上的笑也消失了:“姑娘这是什么东西?”
凌玥微微一笑,这伙计也是老油条了,自己说要见掌柜,他却避而不谈,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凌玥也不多废话,伸手解开了包袱皮,一件天青色的精美瓷器就露了出来。
伙计眼底划过一抹惊艳,脸上的笑又堆了起来:“姑娘请稍候。”
少顷,一个三十余岁,身着长袍,外表精干的男子就从里屋走了出来。
一看到柜台上那件汝窑葵花洗,掌柜丝毫不露异色,只是客气地说道:“姑娘,我要看一下这件瓷器,可好?”
凌玥点点头,笑着说道:“那是自然。”
掌柜伸手拿起瓷器,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一会儿,才不动声色地放了下来。
“姑娘这件瓷器,打算卖多少银子?”
凌玥不答反问:“依掌柜看,这件东西值多少?”
掌柜重新拿起瓷器,似乎是很有耐心地跟凌玥解释:“姑娘这件东西品相还算不错,只是釉色不纯,瓷器的釉色讲究是如玉般通透才好,可是这件火候不到,像玉又不是玉,不免有东施效颦之嫌;瓷器讲究的是造型,这件造型太过简单,线条粗放,显然不是珍品;再说这纹理,这件看似汝窑瓷器,可是《格古要论》有云,汝窑瓷器,有蟹爪纹者为真。这件却没有纹路,恐怕也非汝窑所出;还有这里,底部竟然还有瑕疵,这三处钉痕实在是一大败笔,让其品相落了下乘……”
掌柜引经据典说得滔滔不绝,连店里许多顾客也被吸引了过来听得津津有味,一边听还一边不住地点头。
掌柜得了鼓舞,越发说得唾沫横飞,直到把这款葵花洗贬得一文不值,才一副救世主般的嘴脸说道:“你这小姑娘也不容易,要拿出这东西来卖钱,想必也是遇到了难处。我就当帮你一个忙,出五两银子收了这件瓷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