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将严绍庭。”那锦衣卫说道。
原来是严嵩之孙,难怪有飞鱼服,这飞鱼服可不是一般锦衣卫能拥有的,看来甚得皇上恩宠,洛水暗想。
这是第一次见到严绍庭,他自然是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只是素未谋面。他想不通自己的这点区区小事,怎能让一个锦衣卫百户千里迢迢来到这里,难道是严嵩不想放过自己?
看着严绍庭,他淡淡一笑道:“每年被罢黜之官员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原不过是一个小小七品编修,也要劳累严大人亲力亲为,岂非太忙?”
严绍庭无视他话里的机锋,淡淡道:“小翰林,本将只是对你感兴趣,对你这个大家眼中的天才,大明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翰林感兴趣。不过一直无缘得见,此番前来见见你,顺带把镇抚司的差给办了。”
洛水十二岁中举,十七岁进士及第成为庶吉士,确实是天才中的天才。况且,他自幼就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三岁识字五岁成诗,十岁时私塾先生已不敢教授怕误人子弟,被当地人誉为超级神童。成为翰林的时候年纪实在太小了,所以在京城,相熟的人都叫他“小翰林”,“小”非贬义,年纪越小能力越大。
“侥幸,只是应试而已,尚未能为国立寸功。不像严大人,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真正的文武全才。又在锦衣卫效命,立功无数,乃朝堂的砥柱中流。”鉴于目前形势险恶,反正不要交税,于是洛水拼命说好话。
严绍庭对他的话未置可否,说道:“非也。据说,你乃徐阶徐尚书的重要智囊,他如今能贵为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太子太傅、内阁次辅,你这个门生可是发挥了重要作用的。”顿了顿又道:“可惜了,你被罢黜,徐大人未能在圣上面前力保,是以有此大难。”
洛水惨然一笑,叹道:“是我咎由自取有此一难,与他人无关。”
“今后何去何从?”严绍庭不再这个问题上纠缠,调转话题。
“闭门自省,春耕冬猎,闲来读读书。”
“认命了?”
“已成庶人,不认命又如何?”
严绍庭眼中精光一闪,认真道:“你乃人才,若遇贵人指点,重头再来易如反掌,出将入相犹未可知。”
洛水摇摇头,苦笑道:“经此一难,已经心灰意冷不敢奢望,惟愿过些平安平凡的日子。”
严绍庭上马,深深的望了他一眼,眼中大有深意,道:“若想重来,可来找我,我愿为君铺路。”说完调转马头,双腿一夹缓缓而去,另几人赶紧跟上,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那捕快倒没跟上去,单独跟洛水打了个招呼自个走了。
几人走得远了,其中一人不解道:“严兄,既然首辅大人已经罢黜了他的官职,为何不斩草除根?”
严绍庭略一思索,叹道:“每个人都有几个朋友,有人替他说了话求了情,爷爷又不能不卖那人的面子。”
“那我们……”其中一人道,话未说完被严绍庭打断:“别动他,一般的杀手杀不了他,你们也惹不起那个人,不要到时偷鸡不成蚀把米。”
是的,在洛水获罪的时候,严嵩是想运作一番把他定成死罪的,可惜徐阶也做了很多动作,最后只能罢官了事。事后,严嵩也想让高手将其暗杀,不曾想锦衣卫左都督陆炳找上门,开门见山告诉他此人不能杀。鉴于陆炳的权势及二人之间的合作关系,严嵩只能卖这个人情按兵不动,同时叫人调查洛水和陆炳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这些事情严绍庭当然不会告诉那几个人,陆炳出手帮助的事情洛水也毫不知晓。
“左右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即已被罢官,想必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严兄不必放在心上。”一人说道。
严绍庭轻轻叹息一声:“别看他年轻,此人博识广闻脑子好,武功高强人缘广,徐阶一定不会放弃他,注定是我的劲敌。而且跟那些书呆子不同,此人不拘泥于条框懂得变通,不安套路出招,着实是令人头疼,连我爹都说他是个人物。只是事已至此,动又动不了,杀又杀不得。罢了,你们帮我盯着他,一有风吹草动就告诉我。”
“连东楼大人都如此评价,看来此人确实不能小觑。”一人道:“不过无论如何,他也只是够得上做严兄的对手,仅此而已。严兄放心,我们一定盯死他。”
锦衣卫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对洛水来说,今日还有两件重要的事情要办。
其一是上门拜访未来的岳父大人,虽然是八年前父母定下的婚约,虽然父母都已不在,虽然与那个未婚妻从未谋面,但这个关系还是存在的。况且当年进京会试的时候,这个未来岳父还送来了不少的盘缠。理当第一时间上门拜访。
其二,当然就是晚上的七蛋大聚会。想起其他六个蛋,洛水脸上浮起似笑非笑的表情。
……
……
金陵城,南城,柳府。
这居然是洛水第一次到柳府,从八年前订立婚约才与柳府有了一些关系,接着父母离世,接着参加乡试,然后进京,直到现在他竟然没有机会来过。
柳府占地不小,高墙大院,杨柳堆烟幕帘无重数。
柳家世代经商,崛起已经有五代过百年。一代强过一代,到上一代柳老爷子掌权的时候,更是到了巅峰,已成为卧龙藏虎的金陵城最富有的三个家族之一。
大富之后当然是大贵。
大贵的意思之一,不说是权势滔天,但在这金陵城内任谁都得给柳家几分薄面。
大贵的意思之二,已经摆脱了铜臭的俗气,你看高墙内精致的园林,厅堂内高雅的摆设,贵气逼人。
洛水在厅堂没有等候太久,一张米芾的狂草还没欣赏完,主人柳青已经出现。
没来过柳府,柳青却是见过的,与六年前相比,他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洛水连忙上前行礼,然后翁婿坐下。
洛水不知从何说起,正踌躇间,倒是柳青先开了口:“你的事情我已经了解,无需多说。其中的是非曲直你自然心中有数,不用我多讲。从云端高处跌落凡间,也希望你有所心理准备。”说着端起茶喝了几口。
柳家生意满天下,在京城也有产业,自然是知道他的状况的。只是从未来岳父嘴里听不到半句关心安慰或者哪怕是责怪的话,洛水总觉得有些不舒服。看着他无悲无喜的表情,一时之间想好的话也不知如何出口。
他今天来是想解除婚约的。
八年前他是公认的神童与天才,甚至他的私塾先生以及金陵城的一帮文坛大佬都曾预言他会连中三元,可谓前途似锦,就等着鲤鱼跃龙门。如此的他与金陵三豪门之一的柳家大小姐可说是门当户对,加之父母曾对柳家老爷子有恩,于是有了这份婚约。
八年后的今天,鲤鱼跃上龙门后又跌回了池塘,而且更糟糕的事这鲤鱼还没了跃龙门的机会。如此的他自然与柳家大小姐无法门当户对。
所以今天想来做一个了断,解除婚约还人家一个自由。
柳青放下茶杯,问道:“你今天是为何而来?”
洛水恭敬道:“一来探望您老人家,二来为了那份婚约。”想着既然要解除婚约,也就没叫岳父大人。接着道:“我想……”
柳青挥了挥手,示意他停下,看了他一眼,然后道:“这份婚约是当年老爷子和你父母所定,三人都已不在。”沉吟片刻接着道:“所谓时过境迁,依依不能嫁给你。”
看了看洛水的表情还算平静,又道:“当然,只要你同意解除婚约,我们柳家可以对你做些补偿。相信以你现在的情况,重要的不是一门婚事,而是银子。”
洛水虽然是来解除婚约的,可是听了第一句话就感觉不舒服,那第二句话简直就是打脸了,他很生气。
忍住气想了想道:“我要见柳依依,跟她当面说清楚。”
“依依不在府里,短期内都不能回府,不过这个也是她的意思。”
洛水真的生气了,他决定改主意,暂时不解除婚约。
这么一想,起身施了一礼,似笑非笑道:“既然婚约当事的三位老人都已仙去,那么我和柳小姐就成了当事人,有什么事自然要我们二个当事人之间谈清楚。晚辈告辞!”
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对目瞪口呆的柳青道:“本来今天我就是来解除婚约的,但我现在改主意了。”
看到洛水的身影消失,柳青重重的拍了扶手一掌。一道红色身影从内堂闪身而出,道:“老爷,气大伤身。到时多备些银两,再跟那小子好好谈谈,一定会有好结果。”说话的是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正是柳依依她娘。
“只怕时间来不及啊。”柳青叹道。
柳青自有自己的算盘,洛水现在得罪的是朝廷最大的势力严/党,只怕殃及池鱼,希望能跟他早日划清界限。
双方都有解除婚约之心,只可惜话没说到一个拍子上,形成了巨大的误会。
此事还有一个关键人物,柳依依。
她是怎么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