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之后，我就开始生病。不明白为什么我的抵抗力会越来越弱，不到一年的功夫已经病了两次，而且生病之后都不能很快恢复。
我和我可周一到单位的时候并没有接到关于罗恩已经来到这里的报告，似乎这个人并不存在。太平静了，有点像暴风雨即将来临之前的那种恐怖的静谧，安详，但是谁都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
我连续打了四个喷嚏，靠在椅子上打盹，我可也趴在旁边的办公桌上无所事事。
打这么个比方吧，我可和我，也许还包括这里所有的同僚，就像是敏锐的猎犬，存在的理由就是这个世界上有需要我们去猎取的野兽。换句话说，警察抓贼，有贼所以才会有警察，这好比是一种尴尬的平衡，可是一旦这种平衡被打破，我们都将无所适从。
“报告！”
一个响亮的声音惊扰了所有人。
“谁啊你是？”门卫老刘提着裤子从厕所里跑出来，大盖帽还是歪带着的，他满脸的不满，斥责道，“干什么来了？报什么告啊？”
“不好意思，前辈，我今年毕业，被分配到这里实习。”
我站起来，看着说话的人。他和我差不多高，也就一米八一的样子，皮肤白皙，眉清目秀。真不知道他在警校的四年都干了些什么，按理说高强度的户外训练会让每一个警校的毕业生都像我们一样黝黑强壮，可是他怎么看都像是弱不禁风的模样。
“你叫什么名字？”我可问他，“你的手续都带来了吗？”
“你好前辈，我叫蔡绍文，学校为我准备的手续全部都带来了，在这里。”说着，他就跑过来毕恭毕敬地把手中的文件袋双手递给我可。
我可接过文件袋，看了一眼，随手递回给他，说：“人事科在你的11点方向，一般情况下，房间里会有赵大姐的金毛躲在门后面睡觉，我们呢，都不希望听到狗叫，因为这一条狗叫意味着后面十条警犬会一起叫，十一条狗一起叫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蔡绍文一脸肃穆加崇拜地看着我可，半晌才从那种类似自我陶醉的情愫中脱离出来，使劲摇头。
我可很无奈，拖长了声音，说：“十一条狗，一起叫，意味着，非常吵，你明白吗？”
“明白！”蔡绍文的回答丝毫没有含糊。
“去吧。”
我可打发他走了之后坐下伸个懒腰，打个哈欠，转向我说：“你说这又是个什么来头？”
“你又来了，哥，”我说，“你就别想那么多了，依我看，就是一普通警校毕业生，要都是坏人，警察不早就累死了。”
我可摇摇头，拿起桌上那本《格林童话》翻看起来。
“你说他会不会被那条金毛给轰出来？”老刘倒是很关心这个新人。
“我说不会，”我答应着老刘的话说，“你看他的模样就是狗都喜欢的那种，怎么会凶他。”
“那可不一定，”老刘正正大檐帽，说，“全世界的金毛都很温顺，唯独赵大姐的金毛，脾气乖戾，紧张多疑，跟吉娃娃似的。”
“老刘你对狗还有研究啊？”我笑，说，“看不出来你这五大三粗的还有细心的时候啊。”
“说的什么话，”老刘对我的评价很不满，说，“我来来就比你们这些年轻人强多了，只不过革命分工不同罢了。”
就是这么奇怪，一会儿双方就要拼个你死我活，一会儿又能坐在一起谈天说笑。说是混乱，其实里面井井有条，说有秩序，其实里面污秽不堪。这是什么？这就是现实。
出乎意料，蔡绍文从赵大姐的金毛那里全身而退。他找到我可，说：“前辈打扰，请问一下哪一位是辛我爱。”
我看着他，说：“我就是。”
他立刻跑到我身边，恭敬地说：“前辈，刚才里面赵大姐说让我从现在开始跟你。”
“跟我？”
“对，她是这样说的，她说领导对你的评价很高，她还说你是一位年轻但是优秀的警察，跟着你能学到很多东西，能够对这里的工作尽快上手。”
“吆，真会说话，”我可接过话说，“那就不用多说了，跟着他好好干吧。”
“是！”蔡绍文立正站好，响亮地答应着。
“行了行了，”我说，“可千万不要跟我整这些虚的俗的没用的东西，你就跟我认真工作，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不叫你干什么你就不要干什么，明白吗？”
“明白。”
“还有，”我说，“送你三十个字，听好，闲话坚决不多说，工作坚决不少干，苦累坚决不少受，荣誉坚决不多要。”
“可是前辈，只有二十八个字？”
“什么？我说，你这意思是少了两个字？”
“应该是的。”
“废话，还应该是的，根本就没少，我说，我都说了是三十个字，怎么会是二十八个？”
眼看着这个蔡绍文晕头转向了，我可说：“哎哎哎，我说你装什么装，不装能死啊。”
我笑，办公室里所有人都憋不住笑了。
“这是诡辩中最简单的一种，”我说，“你可以说是掩人耳目，也可以说是混淆视听，从‘听好’开始，到后面，总共就是三十个字，这样说你明白吗？”
“明白，前辈，”蔡绍文嘴角抽搐，像是忍着疼痛，他说，“可不可以在去医院的路上再跟我具体说说？”
“随时可以说啊，”我突然觉得什么地方不对，“等一下，去医院干什么？”
“哦，是这样，刚才我过去赵大姐那边的时候，狗没有叫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我剥了一根火腿肠放在袜子里，赵大姐的狗闻到味道就一口咬住不放松，一直到我出来之后把火腿肠丢给它。”
“咬到你了？”
“应该是的。”
“真有你的，”我站起来穿上外套，拉着他胳膊往外走，边走边说，“还‘应该是的’，这是你的口头禅吗？”
在医院里，我吓唬蔡绍文说：“要是过两天赵大姐的金毛归西了，你麻烦就大了。”
“前辈的意思是，赵大姐会让我赔她的狗？”
我看着蔡绍文，就像看一个外星人。我想所有的读者都能够理解我现在的心情，我想说我认为他的脑子里一半是面粉，一半时水，他只要一动脑子，就成了浆糊。根据常识，如果狗咬人之后死掉了，那就可以证明狗携带狂犬病毒，那么被咬的人就会有生命危险。
我太想知道是谁教给他像把火腿肠放在裤子里袜子里这样奇葩的方法，更想知道这种奇葩的方法是不是警校里教的，更想知道为什么狗咬住不放口也不出声。我问他：“你在警校的这几年，都干了些什么？”
“上课啊。”
看着他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都想掐死他。
“我发现你的想法很特别哎，”我还对他抱有一丝希望，便问他，“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看哈，那个‘m＆m’的广告，为什么要说快到碗里来？”
“当然要到碗里来，因为朋友来了要招待朋友啊，”蔡绍文说，“总不能用手拿着给人吃吧？多不卫生啊。”
在这一刻，我在心里宣布对这个新人彻底失望了，他的想法实在是很有创意。尽管我找不出比他的解释更加合理的说法，但是无法表示认同。
“有的时候有的人比闹铃还没有说服力，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蔡绍文点头，说：“明白，因为那个人很困，闹钟叫不醒他。”
各位读者能够想象我满头黑线的表情吗？如果他是一朵奇葩的话，那一定是奇葩中的战斗奇葩。
“为了表示欢迎，”我说，“一会儿挂完点滴，我请你吃韩料。”
“怎么能让前辈请客呢？”蔡绍文连忙摆手说，“我已经在这里最好的酒店定了房间，不如晚上下班之后多叫几个人一块去吧，我想跟大家都认识一下。”
我看着蔡绍文，心里面闪过一丝难过，可是表面上只是笑笑。我问他：“谁教给你这些？”
他刚要开口，我用手势制止他，慢慢地说：“在你把你那奇特的想法说出来之前，我的建议是，先叫护士过来，把你刚刚摆手时弄弯的针头拔出来，重新扎上，你看，都淤血了。。”
护士给他调整好针头离开房间后，我拍着蔡绍文放在床头柜上的单肩包，说：“我猜你包里装着一个罐子之类的东西。能告诉我你带着它做什么用吗？”
“前辈真厉害，一摸就知道，”蔡绍文忘不了先奉承一句，“我听听人说空的罐子坛子可以容纳灵魂，所以我希望孤魂野鬼都能有个家，好遮风避雨。”
“孤魂野鬼？”我很疑惑。
“对啊，”蔡绍文说，“警察这个职业，本来就是要跟坏人做斗争，这斗争嘛，难免有伤亡，引用《西游记》里面的说法，也就是说，在不该离世的时候离世，属于非正常死亡，注定不能往生，所以就变成了孤魂野鬼。”
听到他的说法，我对他的印象有了改观。也许他的本领不足以承担起保卫人民生命和财产安全，但至少在心理上，已经做好了应有的觉悟。
“还有相框？”我捏着他的背包，继续猜测。
“前辈果然名不虚传，”蔡绍文的表情逐渐露出那种成熟的状态，他见我在观察他，连忙说，“前辈，你结婚了吗？”
“结婚？还没呢。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问问，“蔡绍文很巧妙地回应，”其实我一直都在心里面有一个自己想要的女朋友的样子。”
“那是个什么意思？”我觉得他话里有话。
“来这里的前一天晚上，我很难过，难过到伤心流泪，”蔡绍文垂下眼皮，看上去很悲伤，他静静地说，“很多原因，我不能够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很多原因，我不能做自己想做的工作；很多原因，我不能……”
“这个也不能，那个也不能，你到底……”我欲言又止。
“如果你觉得我哪里不对，请一定要告诉我，反正我也不会改，你别憋出病来。”
看着他一脸的坏笑，我顿时有种被戏耍了的感觉。
蔡绍文看我表情不对，忙不迭道歉，说：“对不起前辈，开玩笑的，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抬头看见点滴快打完了，我站起来，想要去叫护士来换一瓶。可是蔡绍文以为我要打他，迅速举起手臂格挡。我撇了他一眼，说：“别紧张，我不生气，权当是对我乱动你东西的惩罚，本来我是要出去叫人来给你换一瓶点滴，不过现在不用了，你直接按下床头上的警示灯就行了，同时你还要做好心理准备，因为你的动作太剧烈，所以针头又鼓了。”
护士刚给他换上第三瓶点滴，我接到了我可的电话。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狂喜。
“你知道吗，我爱，黄威出现了。”
我吓了一跳，担心他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连忙追问道：“什么时候？在哪儿？”
“先别管这个，还有更让人兴奋的事情。”
“什么事情快说吧，不要卖关子了。”
“刚接到通知，上头停止了对老K，他将会在明天下午从省会返回。”
“这是让人兴奋的事情？”
我不理解我可莫名的兴奋时源自什么地方，但是我认为这是不合理的。
我可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据了解，老K会在回来之前跟黄威有接触。”
“我肯定不知道啊，”我说，“你听谁说的？这消息可靠吗？他们怎么会认识？”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怕你知道之后乱了方寸的事情吗？”
“记得啊，”我说，“我还说让你在你觉得合适的时候告诉我。”
“是时候告诉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