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我拦着我可，说，“我觉得咱们现在不能贸然前去，最起码也要师出有名啊。”
“师出有名？”我可像是在听天方夜谭，他的表情告诉我他觉得我的话非常荒唐，他说，“我上哪去找个名义来？我现在都是亡命天涯的人，难道你叫我到警察局去报案？”
“不是这样，”我解释说，“哥，咱们先把老K解决了再去吧。”
我可顿时两眼放光，旋即又黯然伤神起来。
“你说解决老K，”我可说，“咱们现在能解决了他吗？就算你有天大的证据摆在那里，你就确定你能让上上下下所有知情的不知情的人都相信你？就算所有人都会相信你，可是谁会愿意动手把这个背后水深不可估量的害虫抓起来？这些你都想过吗？”
“哈哈。”
我笑，笑得很张狂。
“你有病吧？”我可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我，“你是不是最近受什么刺激了？怎么神神道道的？”
“哥，”我认真地看着我可，说，“哥你相信我，这次一定让他万劫不复。”
“怎么听着你这么说感觉很恐怖呢？”我可说，“就跟咱们是坏人似的，马上就要对好人下手了，正商议怎么动手呢，真别扭！”
“哥，别误会了，”我信心满满地说，“我已经有了制胜的法宝。”
“嗯？”
我附在我可得耳边，悄悄说：“哥，你还记得老K的上司吗？”
“记得啊，”我可满头雾水，问，“怎么了？”
我看着我可，诡秘一笑：“嘿嘿，我有他的把柄。”
“哦，”我可看上去很淡定，若无其事说一句，“我确定你现在已经疯了。”
“先不说了，哥，咱们先把饭吃了，然后你跟我一起去单位，”我坚定地说，“真相大白，就在今晚。”
我可狐疑地看着我，他一定是还不太确定这次能够成功。说真的，如果这次是失败的话，留给我的选择就只有两个，一是被捕，还有一个就是和我可一样，永远只能活在黑暗中。
但是，我有信心，作为读者的你，有没有信心呢？
我和我可大摇大摆地走进警察局。
这是我现在工作的地方，也是我可曾经工作过的地方。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当然，地球少了谁都一样转，单位也不会因为我休假了或是老K被调查了就有什么变化。
一切都跟往常一样，加班的加班，讨论案情的讨论案情，还有的，正在准备第二天需要的汇报材料。大家都没有注意到我们两人的到来，包括门卫。
其实呢，如果要不是因为我也是其中的一员，作为一个旁观者的话，看到这样凌乱的办公场面一定会大动肝火。可毕竟这是我的事业，是我深爱的地方。所以，我热爱这里的一切，包括好的，和不好的。好的东西，我会极力宣传，生怕别人不知道，坏的东西嘛，如果你问起来，我一定会假装不知道。
“咳咳！”我使劲咳嗽了两声。
终于，有人注意到我们。
第一个发现我们的是门卫，他很紧张，手放在身后打算抽出警棍。
“放松点吧老刘，”我大声对门卫说，“不认识我了吗？”
这时，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的活计，看着我们。
安静极了，只能听见高挂在墙壁上的黑边钟表的秒针在一步一步走着。
“你还有脸回来！”说话的是老K的铁杆棋友，名字叫做赵飞。他们的业余生活相当单调，每天下班之后就去门口单车修理铺前杀几盘象棋，然后各自回家，往餐桌前一坐，享受美味可口的饭菜。
“怎么就不能回来？”我大声回应。
回来之前，我设想过一万种可能，以及应对的方法。可是现在我倒觉得，似乎我错了，我没有想到赵飞会说这样的话。百分之九十九的准备绝对会因为百分之一的疏忽而把优势丧失殆尽。这就是死穴。
“你把老K送进了死胡同，但是你却站在我们面前！”赵飞的话煽动了所有人，他们看着我，义愤填膺，就像看着一个罪孽深重的犯人。
等一下，我要捋一捋。怎么个情况？怎么是我把老K送进了死胡同？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赵飞！”我大声说，“你不要乱讲，你得把话说清楚，怎么回事？”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这恰恰就说明我越来越胆怯。我自以为百分百的准备其实是一团经不起碾压的烂泥。
“哼！少装蒜！”赵飞说，“当初成为警察来到这里的时候说过的话你都忘了吗？”
“什么话？”
“哼，我就知道你不会记得，赵飞大喝，你个白眼狼！”
我彻底陷入了泥淖，更严重的是似乎身边连根救命的稻草都没有。
我看着我可，我可也看着我。他的表情在明亮的灯光的照耀下有些模糊，根本看不清楚。一定是我太紧张了吧，怎么能在大家面前这么难堪呢。我想着，突然听见一个像是在远方传来的声音，缓缓说道：“一天是警察，一天是兄弟，一天同生死，一天共命运”。
呃，这是我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接待我的前辈对我说的话。他意味深长的表情至今历历在目。可是，赵飞指的就是这句话吗？
眩晕，巨大的眩晕扑面而来。我仰头看见节能灯现出了光圈，内侧是黄色，外侧是红色。网上说，这样的视觉出现就是过度劳累的体现，是亚健康的前兆。
去他的！什么乱七八糟！我使劲摇晃脑袋，使劲提醒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些和今晚的事情无关的东西。深呼吸。
一定是实况足球踢多了，满脑子都是下底传中。神经病！我自己骂自己，没见过大场面吗，磨磨唧唧想什么呢，等着别人来咬你啊！
冷静下来之后，我说：“你指的是什么我当然记得，但是，我没有违背当初的诺言。”
“没有违背？！”赵飞嘲笑道，“你说的话谁相信啊，电话号码是你的，还有电话录音放在那里呢，你还想否认吗！”
电话录音？我诧异，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这是？
“小李，”赵飞说，“你去里面把那个标记为05151705的录音带拿出来，放给他听。”
干练的女警小李立刻起身，一甩马尾辫，昂头走进里间取出录音带，开始播放。
我愣了，我真的愣了。扬声器里传出的声音就是我的声音毫无疑问。可是，我对天发誓我从来没有说过这些话，而且，问题的关键是，按照录音带记录的时间，那个时候我还在石头的酒店里啊。
等等，我想起来了，正好是我接到左西的电话，然后被袭击的那天。
“你们一定是搞错了…”我的辩驳显得苍白无力。
“我们是不会搞错的，”赵飞说，“就算我们搞错了，能离开的也只有你一个人，辛我可作为被通缉的重点人物，今晚自投罗网，我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他走的。”
这句话就像是一道命令，所有人都在一刹那脱掉了萎靡不振的包装，个个都变得精气神十足。
赵飞邪气的表情告诉我他正在运作肚子里的坏水，酝酿着阴谋。
“当然，”赵飞说，“我们会对外宣称你大义灭亲，带着亲哥哥来自首。”
“你真卑鄙！”
“我卑鄙吗？”赵飞大笑，说，“我还不是为了生活？在场的哪位不是为了生活？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傻傻的为了理想而成为一名警察吗？”
“你们不是为了理想？”我喃喃自语。
“要说最初嘛，可能也是为了理想，”赵飞瘪瘪嘴，说，“可是现实逼迫我们放弃理想，放弃满腔的激情。”
赵飞说：“本来以为你很快就会变得和我们一样，每天都像行尸走肉一样，早晨上班晚上下班，可是你小子食古不化，冥顽不化，都好几年了，还跟第一天来一样，什么事都认死理，不变通。”
“就算老K陷害你哥哥，”赵飞说，“那又能怎么样呢？这是一个人人都知道，但是不能说的秘密，可也奇了怪了，怎么就一直没人告诉你呢？你要想知道真相，何必风里来雨里去的，你只要问问我们就行了。”
“你的意思是，”我扔掉不知什么时候点着的烟，冷静了下来，说，“你们人人都有份？在座的各位一个都脱不了干系？”
“现在明白不觉得有点晚吗？”赵飞说，“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不，没有退路的是你们，”我说，“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就没有太多的要求了，只是希望能够恢复我哥哥的名誉。”
“讨价还价吗？根本就没有可能！”赵飞说，“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你连本钱都没有还能说话这么硬气，这不简单，可是回天乏术，老K需要个垫背的。”
“你的话太多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里面那扇我印象里只打开过一次的门又一次打开了。老K的上司，那位威严的警官站在灯光照射不到的地方，铿锵有力地重复说：“你的话太多了。”
不知道他是在说我还是在说赵飞。大家都静静地等待着下文。可是他一句话也不说，于是大家都沉默着。
“你说说你都知道什么。”
他开口了。这感觉就像是领到了圣旨，皇帝老儿金口一开，叫我说话呢。
我听到周围净是些长出气的声音，于是上朝的感觉更加相像了。
“代号铁匠，在北部雪原截击毒枭的马队时受伤，14天不知去向，而后归队，但未受到单位审查，原因不明，后被调离一线单位；代号红云，被队友误伤，伤愈后被派往闲散单位；代号J，因在任务中神出鬼没，令敌胆寒，被评价为“神龙见首不见尾”，曾……”
“不要再说了，在警校的时候没人教给你保密规定吗！”
他打断了我的话，很粗暴，还捎带着批评。真有意思，他的声音似乎颤抖了一下，可是还能这么威武，迅速找回占据高地的感觉。
“那么您想说什么？”
我认为绝地反击的时候到了，是时候拿回本来就属于我们的东西了。
“我同意恢复辛我可的名誉，他可以继续回到单位工作，我会在相关报告中给出相应的解释。”
虽然是让步，可是语气中咄咄逼人的力量丝毫没有减弱。
“那就感谢您了。”
我说着，看着周围人们的反应。
他们不会有任何意见，他似乎看穿了我，一点思考的时间都不留给我，紧接着说，从现在开始，一切都跟往常一样，之前的事情，谁都不要再提。
“另外…”
“不要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这真是一个厉害的家伙，是真真正正有真本事。他不光能够迅速组织语言，更重要的是他能在短时间内根据各项情报、材料判断一个人的想法，几乎是赶在了想法产生之前。
“刘枭没有案底，可以继续留在本地，但是，”他说，“我们会关注她。”
“那好吧。”
我现在的感觉就是四个字，“皇恩浩荡”。虽说在危机紧迫的关键时刻脑子里面蹦过几个调皮捣蛋的场面很不规矩，我也差点笑出来，但是，我无法阻止自己首先在心里面开始敲锣打鼓庆祝胜利。
“不要得意。”
呃，又被看穿了。在一个这样强大而又深藏不漏的人面前，工作生活，难怪那些人一个个都俯首帖耳惟命是从。
“不要给我理由除掉你。”
这根本就是赤裸裸的要挟。我很愤怒。真的，就像是一场恶战，眼看你就要胜利了突然对方扭转了局面，反过来遏制了自己。
“我会好好活着的，”我迎着他如炬的目光，意气风发，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我，一定，会，好好活着。”
说完，我就和我可一起离开警察局。
刚出门没走远，赵飞追出来，赶上我们，说：“领到吩咐，明天周末，休息一下，下周一归队，正常上班。”
“知道了，谢谢。”
看着他飞一般地跑回去，我不由得感叹，一个个的都可真行，差点就打起来，一眨眼的功夫就跟没事人一样。
我可早就憋不住要问我一些问题了，一路上屡次欲言又止。算了，还是在他问我之前，自己主动说明吧。
“老人们常说‘能看破别说破’，说的可真有道理，”我笑着说，“哥，我们掌握了关于老K的确凿的证据，但是事情的发展不被我们控制，本来我还想着全部说出来一字不漏，可是赵飞跳出来插了一杠子。”
“大领导的代号就是J，如果他没有意见的话你可以称他为老J，也不知道是谁搞出来的名堂，可是这样一来一些联系密切的人单看代号就能了如指掌。”
“他和老K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很多东西我们都不知道，也许还有更加不堪入目的事情，”我说，“哥，虽然说别人是借用我的名义打压了老K，但也算是误打误撞，而且事情进行的相当顺利，我都没想到会发展的这么好，虽然他不是因为多年以前的事情被调查，但是也没办法，可是我相信所有的事情都会浮出水面不再尘封。”
“全部都是在秦用的电脑里发现的，他去世之后我在他家里待了一整天，拆走了他的硬盘。把单位的文件复制到自己的电脑上，非常坏的习惯，但恰好帮了我们，”我说，“有一个名字叫做‘音乐人生’的文件夹，里面都是些什么值班表啊通知啊计划啊什么的，谁知道还藏着这么个宝贝呢。”
“他也一直在寻找真相吧，”我可终于说话了，他唏嘘道，“可惜他没有等到今天。”
“哥，”我说，“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以后…”我可说，“我还不知道…”
“过惯了四处漂泊的生活吗？还是你真的怀念和罗恩他们一起的那种生活？”
“不是…”我可的思维眼看着已经慢了半拍。
“哥，如果以后有机会再见到罗恩的话，可就是敌人了。”
“敌人…敌人…”我可已经乱了方寸，前言不搭后语，不住地重复我的话，不住地呢喃，“事情还没完呢…”
“对啊，事情还没完呢！”我有点血液上涌的冲动，说，“哥，咱们要去找黄威和左西算账，明天一早就出发。”
“伤我妻者，如伤本人，伤本人者，十倍还之…可是，”我可看上去非常非常纠结，自语道，“我现在又是警察了…怎么办…”
“哇，十倍，那不就没手了嘛！”我啧舌说，“哥，你还是有当坏人的潜质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