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日。
天色微起,当遥遥的东方刚刚亮起了一抹淡淡的鱼肚白,就与在山中的生活没有差别,因为没有住处而露宿在城中满月桥下的项天,卯时一到,便自觉的睁开了双眼,起身对自己因为睡觉而便得有些紊乱的呼吸调理了一下后,开始了他每天必做的打坐晨修。
以往在山中,有时项天甚至可以耗费整整一天都在打坐,在这里虽不是水云涧,没有艰苦的环境与充沛的灵力做基础,但毕竟清晨的这里也是一处难得的清净之地,既然有条件,就需基本的静修两个时辰,他一直都记得无涯的叮嘱。
“道之路,初时根基越稳,到后方能越是畅通,否则,迟早都是要到尽头的”
直到他稍得一丝灵台清明,在皇城感染的烟花之气进散,神清气爽之后,项天才缓缓的结束了打坐,在满意的享受了下自己修行的成果后,这时才发现时辰已经不早了,桥面上,正陆陆续续的出现过往行人的脚步声,象征着这座大都市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项天在不急不慢的擦拭了一下那把与他命运息息相关的古剑后,才趁着人流的空隙,跳上了河岸边,又再次的融入进了这座显的有些与他格格不入的城市。
在皇城的入口,有这座城市详细的指示图,其中标注了哪里是景点,哪里是官府,项天曾无意的看过一眼,但都记在了心中,其中,自然那金光宗的位置,他也是记在了心中的,只不过,在人海之中,他却没有注意到,昨日的那个乞丐,依然在背后注意着他。
不对,不是乞丐,是道宗子墨。
在大夏朝,道学作为至尊的国学,自然不是一般人能修炼的起的,这些年,在王朝的推动下,虽是繁衍出了无数道家宗门,修道之地,他们可以提供良好的资源,优秀的教育能力,让每一个修炼者都得以少走弯路,是修道者梦寐以求的圣地,但这些宗门,却一般都只是一些权贵家的子弟能有幸进入,若是只是普通的苦寒之家,则唯有一条途径可以尝试进入,那便是宗门节。
宗门节,乃是王朝在二十年前设下的,在那之前是没有的,具体的原因则是权贵家的子弟处优养尊,开始一代不如一代,宗门每年能收录的优秀资源越来越少,甚至到了最后都是些吃不得苦的少年,眼见得局势越来越失控,作为各大宗门的实际收益人,能以入朝的青年俊杰也是越来越少,大夏朝的统治者阶层自然责无旁贷,亏的当年夏微帝英明决策,在苦思冥想之际,有幸在坊间见得一刻苦修炼的道童,当即茅塞顿开,在狼毫一挥后,下了一道流芳千古的圣谕,设下了这宗门节。
九月初九,每年到了这一天,王朝的各大宗门都可自行设下入门测试,至于入门测试的难度等由宗门自定,单单只是不设置进入宗门的门槛,以挑选那些出生寒苦,却天资卓越,肯于修炼的道家子弟,以扩充宗门实力,而对于那些通过了测试的这些青年,则可以说是一步登天,彻底改变他们的未来,将不会再是生活在底层的士农工商,入朝为将,光宗耀祖也好,道门苦修,成为一方高人广受门徒也好,总之前途不会太差,所以因为这些,这宗门节已经成为了无数贫民子弟心中的梦想,历经这么多年的发展,宗门节已经成为了大多数王朝最重要的一个节日,或许现在那早已埋入黄土的夏微帝也没有想过,他当年只是作为的一个试验性的举动,居然到如今会成为如今的样子。
但如此大胆的一个创举,不同意的声音,肯定是存在的,就比如王朝显赫的第一宗门,金光宗,在他们的认知中,金光宗乃是一方修道圣地,怎么可以加入那些出身贫贱的人,如此行为,是在玷污圣地,甚至会让宗门陷入一个无法挽回的地步,这二十年来,这种态度他们丝毫都没有任何的改变。
只是,迫于大夏朝的压力,金光宗固然是反对,却也是没有办法不参与,只是他们每年都会设下的入门条件都及其苛刻,或是会考一些社会上层的知识,或是会直接设置入门的修为程度,总之那些条件,如果没有家族的支持,凭借个人都是很难的,所以,尽管二十年过去了,期间通过宗门节进入金光宗的,也是寥寥无几的几个人。
但与其它宗门不同,他们虽是不在乎这宗门节,但他们也是有恃无恐,与其它宗门不同,金光宗向来是不缺少优秀的学生资源的,茫茫九州之地,有的是大大小小的名门望族挤着脑袋想送孩子来金光宗,光这些人,就是他们都会挑花眼的。
这种阳奉阴违的举动,到了如今的明帝时期,借着如今在当朝的势力,金光宗则是变的更发的肆无忌惮起来,设置的门槛也是越来越高,甚至有坊间流传说明帝已经暗中与金光宗谈妥了其中细节,在现在有些三教九流之势的各大宗门之间,将支持金光宗这种保持高贵的行为,以保持最后一块清净之地,间接的保证夏朝的阶级制度不被彻底的腐蚀。
而事实证明,金光宗的决定也确实是为他们谋得了非同一般的好处,他们有在王朝独一无二的优先权和宗门推荐,就比如如今在朝的诸多护道国师中,八成以上几乎都是出自金光宗,甚至连那如今名镇寰宇的帝师青阳,那神出鬼没,统领一众国师的卫道宗将戚都出是曾经出自于金光宗的门下,更有历史记载,曾有天才一人,在其门下有圣地之称的金阳峰三度天劫,淬万雷之威,洗水火之浴,以大道法化成金身,得以化为金光,一飞冲天,终得正果。
不过,那些陈年旧事,也早已被遗忘在了史册中,历史的车轮总会往前进行的,如今如今的,又是适逢一年一度的宗门节,不过这届的宗门节有所不同,因为适逢明年三月之际的百年龙门道会,所以这届的宗门节格外的受到关注,皇城根下,人们茶余饭后的时间都在推测着,今年会冒出哪些妖孽的天才,哪些人会有希望在明年道会的练武会上杀出重围,那一直被视为焦点的夏水铭,在进入了金光宗后,在众多天才中,还能否继续保住自己的地位,到了明年又会突破多少,而作为他对手的金洛城,又何时会从游身门正式出关,甚至,以安稳了多年的魔族,对于龙门道会,是会继续选择观望,还是会选择冒险一试,一切的一切,人们关注的,实在是太多了,风云莫测,难以预料,总之几乎所有人都存在着一个感觉,从宗门节开始,皇城的太平生活恐怕就要从此结束了。
但此时的项天,脑子之中只有一座金光宗,这也是他来到这个城市后听的最多的一个名字,他知道这代表的意义,他知道金光宗所代表的意义,因为只有进入了宗门才能有机会参加龙门道会,所以他必须尽自己所能去进入一个宗门,而金光宗,自然是离道会希望最多的,距离最进的那个,至少,在名额上,据说就要比其它宗门多了数百个之多,但或许对他而言,这些都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谁都知道,夏水铭会进入这里。
他自皇叔府出,是憋着一口气,这口气,他是一定要讨回来的。
所以,他在知道了这宗门节后,毫无犹豫的将目标定在金光宗。
金光宗的所在,是在皇城禁地的旁边,作为邻居,紧紧的挨着着皇城禁地,但其中之大,却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它甚至将触手连绵到了皇城郊野的山脉之间,项天在经过了弯弯曲曲的道路,各大岔路之后,才终于是来到了这里,但与他想象的却是相当的不同,在他本来的想象之中,作为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道家宗门,这里应该是有涵韵的,至少会可以让人看的出些历史的痕迹,但眼前的景象,仅仅是大门,便是金碧辉煌的,那是纯度相当高的千足金箔,耀眼的让人丝毫无法想象这里面一座修道的宗门,更加不可思议的是,那大门之上,有着金光宗三个字的牌匾,竟是在隐隐的向外散发着浓浓的一股道意,但这道意却是霸道的很,像是在震慑着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项天想了想,放眼九州,能做到如此的人,也可以说是是寥寥无几,只有那几个无涯曾经说过的人物。
而且,让项天更加不解的是,这里现在居然会空空如野,竟没有一个人来参加入门测试。
刚刚准备来这的时候,项天已经准备好了与来自五湖四海的对手竞争的准备,他是一路目睹了各大宗门在这一天的空前盛况,那是达到了一个踏破门槛的地步,只是从中经过,远远就会感受到一股剧烈的汗臭味,但万万没想到的是,作为第一大宗门的金光宗,居然反而会空无一人,只有远远的在那门后,还能星星点点的看到几个人,在低着头,似是羞愧万分。
讥讽那几个看似出身不好的待选子弟的,是几个穿着金麟道袍的青年,这里,为首的主事是个道号名为弟盛的金光宗弟子,只是,他貌似对此并不是太感冒,此时的他正一边打着哈气,一边随意的说着嘲弄的话语,打发着那仅有的几个人速速离去,甚至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正眼看过那几个待选的弟子,从眼神之中,便可看出他所持有的高傲,在金光宗这种妖孽众多的地方,他仅仅只能算是宗门的尾巴,也因为金光宗从未正视过此事,才会打发他来到这,但天生的优越感又让他们难以接受,只能以这些比他们地位还要低的人为乐。
项天默默的向着门内走去,他的表情尤为的平淡,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平淡到没人去注意到他,这不是胆怯,也不是对那些人的惧怕,只是他有些不想听到那些伤人的话,也不想去看那些人的表情,因为这些,都会令他那颗善良的心泛起涟漪。
“看看你自己,山野村夫一个,长得一张让人万念俱灰的脸,你这五官扭曲的还不如我家的那只哈巴狗呢,居然也敢来这,回去撒泼尿好好照照镜子,老老实实的干你的农活去,多种点粮食才是积德行善,别妄想了”
“看你这岁数,就这么一点的道力,炼骨都没过吧?认识字嘛?知道我们的标准上写的是什么嘛?快回家吧,这里不是你能来的,不要当我们是那些不入流的宗门,当我们是那道学院?一飞冲天不是你这种人能想的”
“哈哈哈,笑死我了,这宗门节也是无聊的很,连毛都没长全的小娃娃的都敢来,娃娃,你当你随手拿个浮尘就是护国长老了嘛,过家家的游戏不能在这玩,什么?大家都说你是天才,休在这惹人耻笑了,这个世界,最不缺的就是天才,没人在意的,不要想了”
“吃过几颗劣质的丹药就妄想进入金光宗?师兄,这种人以后就不要在放进来了”
极端恶劣的话语不断的充斥进项天的双耳,丝毫没有控制的意思,这些人不在意这些被他们视为蝼蚁的人会怎么想他们,他们无情的打击着这些憧憬着改变境遇,或是心怀梦想的子弟,怎奈何,金光宗本就是不在意这宗门节的,更加无需在意这些他们所不放在眼里的石子,看似显赫的第一宗门,实际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渐渐的,厌了,倦了。
“道之基本,在于养心,可惜,如此简单的道理,偌大的金光宗然是不懂”
项天在一边,闭着双眼,凝神静气,不在关注任何事,回想着经历着这些天经历的种种,其实没有什么不同,皇叔府也好,金光宗也好,都沾染了太多的世俗的色彩,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自出山到现在,他究竟在做什么?
那些人,低沉着,失落着,渐渐的一个接着一个的在项天的身边走了出去,他们的脸色铁青,就好像从寒冬之北归来的一样,没了任何的颜色,但这些也许都不重要,或许最重要的是,他们的那颗热诚的赤子之心,或许,在此刻都以冰封,这辈子都走不出这一天留下的噩梦搬的阴影,只是,亲手毁掉了他们的这些人,永远都不会感到内疚,自然,也不会知道自己背负了业障。
实际上,这里只是金光宗为宗门节应付那些贫寒子弟专门设置的入口,与此同时,而在金光宗的正堂之上,那些显赫的,有天赋的权贵子弟,早已汇聚一堂,一波接着一波的通过了只是走走形式而已的入门的试验,那些家族显赫的子弟,在婢女或是道童的陪伴下,都在享受着他们最骄傲的时刻,这些,都在那门旁边,那块以道法做成的滚屏,不断的体现了出来,其中,还标注着所属的世家,但其间,唯独没有一个是出身寒苦的。
项天似有似无的注意了一下,那上面的名字,代表的,都是权贵。
但却没有他想要看到的名字。
也许那个人,根本就无需经过这些繁琐的测验。
但这一刻,在项天的眼中,都不是很重要了。
终于,在只剩下他一个参选者后,有人注意到了他。
“那小子,你也是来参选的嘛?”
“啧啧,又是个不自量力的,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只当是蝇虫之声,只当是过耳云烟,对于意料之中的嘲弄,项天没有任何过激的反应,只是轻轻的睁开了眼睛,这一刻,时间是缓慢的,一颗石子,似是落了下来,坠入了他那颗古井无波的心,一道水花四散溅起,打破了宁静。
一道如锋如剑的目光,自那双纯粹的双瞳睁开的那一颗,不加掩饰的射了出来。
“第一,狗眼才会看人低。
“我为项天,行事向天,道也依天”
“第二,我从没有爷爷,有的话,此时也该在地府深渊了,敢问兄台是从哪来的?”
项天以极其平和的语气,做出了他该有的姿态。
只是,这一举动却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