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借钱的第一站是李志远家,李志远大概三十来岁,小伙子很能干,也有胆子,敢闯敢拼,自己从十六七不上学以后就开始在社会上打拼,做了不少生意,现在在村里开了偌大一个养鸡场,是村里有一号的富豪,李志远和自己是堂兄弟的关系,他媳妇和老李的媳妇还是一个村的,当初李志远能娶到这个媳妇,老李媳妇也是出了不少力的,因此两家平时的关系特别好,李志远家又和自己的二弟住在同一条胡同,是去自己弟弟家的必经之路,因此老李就把李志远定位了自己的第一个目标。转过一条胡同,老李老远就看到李志远正在门口锁门呢,李志远也看到了老李,“哟,大哥,您干嘛去?咱们家孩子考上大学了,你这好日子可算是来了,嗨,别提了,昨天有点事出了趟门,李杰李娟考上大学的庆祝宴都没赶上,可惜了可惜了,改天让李杰李娟来我家吃饭,就说叔叔给他们补一次。”
听着李志远连珠炮似的一长串说完,老李琢磨着自己该怎么跟他提借钱的事情“哎,哎······”,老李喃喃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只顾着应承了。
李志远一看这情形就明白了,他脑袋一转,又笑着给老李说:“哎呦,大哥,您是要去二哥那里吧?您有事我也就不拦您了,我这也是忙的要死,最近听说饲料的价格要上涨,我趁这个机会新进了一大批饲料,可是手里也是没钱,这么大的一笔支出顶不住啊,你弟妹今天去找她的同学借钱去了,我也不能等着啊,这不我刚和乡里农村信用社的王科长约好,看能不能贷一点款,唉,日子不好过了,我先走了,不能迟到啊,官老爷脾气大着呢,就这样吧大哥,改天我请你喝酒。”
李志远一口气把话说完,也不等老李说话,就跨上自己的钱江摩托车,一拧车把消失在了胡同的拐角处。过了有一分钟左右,老李才回过神来,不由得苦笑一声,心里苦叹:人家都说这个李志远是个人精,看来真不假,不用说这个目标又没机会了。
老李苦笑一声,摇了摇头,真是人情薄如纸啊,平时称兄道弟又怎样,酒桌上侃侃而谈又当怎样?一提借钱、一有事求人还不是形同陌路?关键时候这种关系是靠不住的,归根结底还是去找自己兄弟,一奶同袍、血浓于水的深情总不会靠不住吧?大哥有难兄弟会不帮忙?盯着李志远远去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后,老李又背起了手,佝偻着腰沿着窄窄的胡同向自己二弟的宅子走了过去。
老李二弟李有才曾经也是村里响当当的一号人物,精明强干有着不凡商业头脑,在小小的洞李村名头响的很。老李兄弟的父母去世的比较早,当时李有福也仅仅是能把自己喂饱,对于弟弟李有才更是无暇顾及,当时也正是因为没有依靠,李有才很早就开始混社会。当年刚刚弱冠之年的李有才,作为全村第一个出门打工的村民,正赶上九十年代中期东南沿海民企和外资企业快速发展,国有企业改革正处于攻坚期,许多公务员下海经商、国有企业纷纷改制成为私企或混合股份制的企业的重要的机遇期,在深圳打工的三年,李有才凭借自己的精明算计的脑子和千杯不醉的酒桌本领堆起来的广阔人脉赚了不少钱。从深圳回到家后,李有才已经成了村里有一号的万元户,给自己娶了媳妇。之后也就没在出门打工,而是又一次发挥了自己的商业头脑,在村里办了第一个蛋鸡养鸡场,几年的财富积累又转到了不少钱,在村里建起了第一座洋灰楼板的新房,一时之间这座威严的建筑成为了村里的新地标,成为了村民眼中小康生活的标杆,这一座宅子成为了李有才的巅峰标志,使得他风光一时无两。
但是这种巅峰的状态并没有保持多长时间,李有才和媳妇结婚已经六七年了,好几次想要孩子都没能成功,村里有不少或是尖酸刻薄、或是眼气李有才家里的钱的人明里暗里说李有才那里有问题,甚至有所谓知情人士爆料说当年在深圳的时候,李有才经常去逛当地的“娱乐区”,染上了花柳病,医生说不能再要孩子了。李有才特别希望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带着老婆去了现场、市里的各大医院,结果钱是没有少花,但是结果却是不能尽如人意,一直到去了济南的某个正规的医院,李有才的媳妇才怀上自己的孩子。光是为了要孩子,李有才的那点家底就已经花了个差不多了,李有才还是一个特别要面子的人,生怕人家在说自己不行,要了一个孩子还想再要一个,为了要个二胎罚了3万多。更何况按照当地的习俗每生一个孩子都要办一场盛大的宴席,庆祝新生儿来到这个世界,这也是一笔不少的支出,作为李有才这样在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更是在乎这个,每次宴席的规格都比较高,加上孩子生下来后的养活问题、上学问题······这样一来,虽然一个大型养鸡场还在源源不断地输出着财富,但是每年都是收支相抵,利润微薄。自从2004年禽流感流行以来,家禽养殖行业门槛越来越高,收入也越来越微薄。所以现在的李有才也就是硬撑着一个门面,其实家业已经空了一半,但是老李还是把自己的弟弟放在了借钱的第一目标,因为毕竟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再者说来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相比于自己,李有才还是日子比较宽裕的。
此时此刻,看着自己二弟的洋灰楼板豪宅,老李的心里还是充满了希望和信心的,老李走到紧闭的烤漆大铁门前,拍了几下门,就听见一连串狗叫的声音,紧接着屋里传出来一个慵懒的女声:“谁啊?”
“是我,弟妹,老二在家不?”老李隔着门回了话。
“哦,是大哥啊,老二在家呢,你等一下哈,我去给你开门。”女声渐渐地不再慵懒,恢复了装饰出来的热情也掩盖不了的精干尖刻的语调。
“大哥,您来了,快快屋里坐,院里太热了。”李有才媳妇“哐啷啷”打开了大铁门,脸上挂着一种有些做作的笑容。
李有才媳妇个头不高,精瘦精瘦的,看上去特别柔弱,但是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个女人不简单,干个体力活、算个账什么的从来没出过错,男人能干的活她都能干,久而久之在村里她得了个外号叫“铁筢子”,因为大家公认这个女人太能往家赚钱了,而且还会过日子,生活节俭甚至有点锱铢必较。大家都说这么个精明强干的女人也就李有才这么个人物才能制住他,换第二个男人都不行。
跟着老二媳妇沿着方砖铺的小路往屋里走,李有才光着膀子,背上还留着凉席的印记,他从屋里迎了出来“大哥来了,屋里坐。”又回头指挥自己媳妇“去堂屋冰箱里拿西瓜去,天热了,吃块西瓜解解暑。”老二媳妇应了一声就转身去了堂屋,老李也就跟着老二来到了老二一家睡的东耳房。
进了门,老李想到此行的目的,不再像以前到老二家来那么随便,拘束了不少,李有才让着让大哥坐下,给大哥倒了水,也在沙发上坐下。看看大哥的神情,李家老二也大致明白了大哥的来意,自家的情况自己清楚,更何况李有才这么多年在外面风风雨雨,阅人无数,对于察言观色自有其一套本领,想到大哥面临的情况,老二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大哥,您来有什么事儿,我心里明白。您也不用绕弯子了,咱们兄弟一奶同胞,自打爹娘一走,相依为命,两个人就是一个人,有什么事儿您直说就好。”没等老李说话,李有才就先开了口,说着还扔给了老李一支烟。
老李自己点上烟,“老二啊,你是个明白人,我也就不绕弯子了,我家里的情况你明白,一顿赶着一顿走,勉强饿不着,但是有一点什么事儿就要吃瘪了。”老李猛地吧嗒了一口烟,吐出来弯弯曲曲的烟圈,“可是孩子考上大学不容易,这么多人报考,咱们自己的孩子能考上这是造化,咱们不能因为没钱就毁了孩子一生不是,我寻思着这不是找你拆兑点,咱们过去这一关。”
李有才又一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大哥,得多少钱?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对外说大骡子大马有的是,但是那不是怕人家看不起咱们嘛,不瞒你说,我现在也就这样,勉勉强强过日子,有两个余钱也都让两个孩子给遭禁了,现在养孩子的成本高的很啊。不是我推脱,不想帮你这个忙,但是话必须说到头里,多了我出不了,只能说只要能帮的当叔叔的绝不会说推辞。”
老二的情况,老李也的确是了解。老二要面子,自打生了二胎罚了不少钱以后,老二的日子过得也不是多快活的,但是老二从来没对外表露过,还是事事讲究排场,就是怕别人因为这个把自己看扁了。其实二弟能说出来“只能说只要能帮的当叔叔的绝不会说推辞。”这句话,老李就算没白来,这就是自家兄弟。
“要一万吧,我收拾一下家里能整出来2000多块钱,剩下的···你看······”老李知道对于二弟来说,这不是个小数目,所以说的时候还是微微有点局促地搓着手,恐怕被拒绝。
“八千······这个数字的确不小,我手里能动的钱真的不够,就算我带着全家扎旗裤腰带过日子,这个钱也不好弄。今年蔬菜大棚的行情不错,我一下子又上了两个大棚,站住了不少钱,好容易钱回笼了,也赚了一点,结果养的鸡生了瘟病,一次又赔了七八成,所以我现在的日子也是不好过啊。”李有才说完这句话,也低下了头。
“不光是这样,两个孩子现在在城里上小学,要交很高的择校费,还不能享受国家的免学费待遇,我们要是把钱借给了你,我们不是要坐蜡了么?”李有才媳妇端着一盘西瓜从屋外面走了回来,脸上的神色也不似刚才的热情,把西瓜往桌子上赌气一扔,说话也带了刺,让人听了不怎么舒服。
老李的这个“铁筢子”弟妹在村里是很有名的,用诙谐的语言说就是铁公鸡,磁仙鹤,玻璃耗子,琉璃猫,根毛不拔,滑出溜。李有才是个要面子的场面人,凡是都讲个义气,讲个排场,他媳妇却是有名的精明抠门,别管对谁都一样,因为李有才花钱大手大脚,两口子没少生气。这不今天看到老李来就知道没好事,听见李有才许诺了借钱,就真的沉不住气了,这不就赌气说了这么一番话。
听见自己的媳妇说话难听,李有才感到特别尴尬,板起脸来训斥自己媳妇:“胡说什么,大哥借钱怎么不行了,一家子人家你怎么这样呢,谁还求不着谁,咱不帮忙谁帮忙,头发长见识短的老娘们,你懂什么!”
“我懂什么?我懂什么?我懂得过日子,像你这样的,不知道过日子苦,不知道挣钱不容易,这个家早晚让你给败光!”老二媳妇火也上来了,与老二针尖对麦芒叫上了。
“你个娘们,你说什么,你奶奶的xx!”老二一向注意形象,被自己媳妇这么损,当然绝不相让,当着老李的面,老二就想动手了。
老李一看这情形,心里也是过意不去,急忙拉住撸胳膊挽袖子的老二,说和两个人。好容易两个人都冷静了下来,老李感觉很过意不去,也没心情再待下去了,就接了个借口要离开。老二急忙送出来,给大哥说了许多好话,不住地说对不住大哥,还说回去好好教训自己媳妇,让大哥不用担心,钱的事自己一定会帮忙想办法。而老二媳妇连出来送送都没过来。
从老二家回来,老李一口接一口,烟就根本没停,越仔细想这个事情心里越发愁,不知不觉间天就黑了,家里那个80年代的老挂钟发出了低沉的八声声响。忽然门一响,“哎呦!”一声,一个尖利的女声传来,“你咋在这里坐着呢,我以为你没在家呢!”老李看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妻子,叹了一声气,问道:“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不怎么样?一家比一家难过,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一分钱也没借到。你这边呢?老二怎么说?”老李媳妇一边说一边把自己往炕上一扔,疲惫地说。
“也不怎么样,老二倒是说借给一点,但是老二媳妇不同意,两口子还吵了一架,最后也就没再提这个事儿。”老李吧嗒了一口烟。
“该不会是两口子故意演戏给咱们看吧?”老李媳妇问。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黑暗中的沉默,过了一会,忽然老李媳妇嘤嘤地哭了起来,老李也不由得掉下了清泪。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老李喊哭的已经无力的媳妇,“杰和娟快回来了,擦擦脸,别让孩子看出来,把剩饭热热吧,咋地也要吃饭是不是。”
“那学费的事?”老李媳妇擦擦泪,从床上起来,又问自己丈夫。
“不行就去李三贵家借高利贷吧。”老李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