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特尔的状态很不好,自从被大叔救醒之后,他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脑中乱窜,这两天的经历被剪成了无序的片段,不断的重现在眼前;愤怒、悲伤、欣喜、激动,各种情绪在胸中混乱的跳动;他都有些分不清楚,现在自己还能做出行动,到底是处于意志的驱策,还是本能的擅动。
右手上的伤口不知为什么,彻底不见了,他却没有在这上面多想,在混乱的思维中,他唯一还能清晰认识到的,是为兄弟们报仇的执念,以及那张深刻在记忆中的脸。
索拉尔擅自跑了,这种行为在他眼中无异于背叛,但混乱的思维下,他并没有太纠结于索拉尔的行为——他早已没有余裕去思考应该怎么面对背叛者,只是将这点记在心间,也许在下次见面时,自己的本能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混乱的思维带来了不理智的行动,他拒绝了大叔先到城外和大部队会和的提议,执意独自在城里游荡,以这种低效率,却能让他感到在脚踏实地的行动,来慰藉自己的执念。
在他拒绝的时候,本以为大叔会为他这种不识大体的行为而发怒,甚至做出阻挠,但大叔只是神色复杂的看了看他受过伤的手臂,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一句莫名的话。
“记住啊小子,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我们至少还能认识到自己是人。”
大叔在离开前,让城卫军的首领做了保证,在今晚尽量搜索台吉的下落,他将会在明天带兄弟们前往男爵府,如果到时候仍然没有任何消息,大叔就会指挥整个千人队入城,自己进行搜索。
这种赤裸裸的威胁,让城卫军的首领脸色很难看,但别国王子等级的人物在自己的领土被绑架,这已经上升到外交事故的范畴了,他也只能一边诅咒着那个不开眼的组织,一边让自己的部下做好通宵工作的准备。
胁迫了城卫军,大叔让美第奇商会继续待在城里接应,而那个乔克少爷也欣然答应了,还很热情的训问巴特尔,需不需要让两个被他雇佣的条顿骑士跟着一起行动。
理所当然的,巴特尔拒绝了,而乔克似乎也只是单纯的客气一下,但他嬉笑的脸还是让巴特尔莫名的火大。
混乱的情绪在自己心里鼓噪,大叔最后在他胸口擂了一拳,便出城了,而他完全没有理会夸张的和他道别的乔克,随意的选了一条道路,开始漫无目的的游荡。
这一天在这个城市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事件的余波,不仅推动着所有的当事人,也对城市本身造成了巨大的影响。
入夜之后,白天的几起恶性事件,让居民们加剧了对城市治安的不信任,导致原本还能在太阳落山后热闹一阵子的城市,现在彻底的陷入了沉寂。
偶尔有几个晚归的路人,也只是急匆匆的埋头往家里赶,偶尔发现在街上徘徊的巴特尔,也是惊恐的立刻离开。
整个城市弥漫着一股恐慌的气氛,即使以巴特尔那有些不清晰的大脑,也能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一丝的违和感。
不过他没有在意,凭着残存的记忆,他找到了自己昏迷前,和索拉尔战斗过的地方。
“记得当时,索拉尔他们是从这个方向过来的……”
夜幕下的集市入口,作为恶性事件发生地之一,被破坏打乱的商铺仍然歪歪扭扭的躺在道路两旁,道路上残存着几滩血迹,混合着被踩烂打翻的蔬菜水果,让整个场面看上去更加的狼藉。
作为始作俑者,他只是瞥了一眼周围的环境,确认了地点和记忆里相符,就开始顺着索拉尔当初到来的道路,搜寻了过去。
刚顺着道路走了几步,他就敏锐的感觉到,这条道路上充斥着让他本能感觉到难受的气息。
他这才好好的打量了一下道路的两旁,发现比起其他或狼藉,或沉静的小巷,这里,明显还充斥着生气。
走到墙边,他一把扯下了爬在墙上的藤蔓,感受着这几乎在灼烧着自己手掌的沸腾绿意,他毫不犹豫的把它碾成了碎片。
“哈,这就是索拉尔那家伙一直在强调的气息么,真是不知道,他是怎么凭借这么恶心的感觉,就敢声明那个家伙的清白!”
对着藤蔓的残骸啐了一口,他抬脚碾碎了花坛边的几株小花,感觉周身的生气暗淡了下去,才略带满足的停下了自己的暴行。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些东西,简直就是道标嘛,这下,我闭着眼睛,就能找到那个女人所在的地方。”
兴奋的激昂感,在他逐渐加快的心跳下,随着血液,被鼓动到了周身各处。
血管承受着这突然增加的负荷,在皮肤下跳跃,盘结成突起的脉络,透着暗红的血光。
他就这样,伸出略微畸变的右手,轻轻搭在墙壁上,一边感受着绿意蔓延的方向,一边快步的向前冲去,将指尖顺着拂过的绿色植被,一一掐断。
周边的景象飞速的后退着,他在这绿色的通道中,狠狠的划下了一条暗红的直线,直直的指向终点的教堂。
近了,他能感觉到,前方那种恶心的感觉越来越浓了,他忍不住咧开了嘴角,挂着危险的狞笑,一跃而起,冲向了道路的尽头。
然而,在教堂进入他的视野之后,那一直弥漫的,让他恶心不已的绿意,就像薄薄的雾气,在他的加速中,直接被驱散了。
嘈杂的声音从前面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让他莫名熟悉的混乱和恐慌。
他减慢了脚步,把教堂前的一切,都纳入了视野。
只见,教堂前面聚集了一群人,他们在地上跪拜着,举着铁制的十字架,大声的祈祷着、哭诉着,但每个人又都在阐述着自己的遭遇,自顾自的发出嘈杂的声音,毫不统一,毫无层次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莫让这个本该寂静的夜晚,充斥了一丝诡异的热闹。
尽管那混乱的氛围,和他心中某种渴望产生了共鸣,迫不及待的想让他加入那混乱的盛宴,但仅存的理智,还是在尽职的提醒着他眼前的异常。
明明整个城市都陷入了寂静的恐慌中,这混乱到热闹的氛围,反而处处透露着违和感。
他靠近了人群,推开了几个挡路的祈祷者,艰难的从侧面向着教堂的正门前进。
期间,周围人们的哭诉,终于清晰的进入了他的耳朵。
“仁慈的主啊,请您给予带来血腥的恶徒以惩罚,告慰我那无缘无故送命的孩子!”
“凶手、凶手!那些异乡人就是凶手!他们为我的家人带来了灾厄!请主把他们驱逐出去!”
“我祈祷,以我虔诚的信仰,向主换来安宁与和平,让那些带着刀子的凶徒,放弃他们的恶行!”
人潮的祈祷中带着的信息,让他的前进更加的困难,理智在混乱的思维干扰下,固执的分析着这些声音的意义。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似乎今天造成伤亡的几起事件,“都是和他们草原人有关的”这一点,已经被这些人知道了,而这些有亲人伤亡的人们,很明显把矛头指向了他们。
但是作为一个入侵者,这种程度的仇视,他早已经习惯了,但真正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尽管他这个真正的恶徒、异乡人已经从他们面前穿过,但是,这些仇恨和恐惧却仍然没有转移到他头上,就这么在这个空间中蔓延,硬生生的驱散了本应盎然的绿意。
人群对他的到来仿若未觉,哪怕挡路者被他用力的推开,但他们只是摇摇晃晃的爬起来,继续抱着自己的十字架,自顾自的散播着仇恨和恐慌,溃散的瞳孔中,只有混乱的白线,搅动着沸腾的黑色,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哪怕被他们认为是仇人的身影,也映照不到其中。
诡异的事态带来的恶寒在巴特尔的背脊上蔓延,混乱的冲动在他的胸中横冲直撞,但被寒意刺激的理智,却死死的守住身体最后一丝的掌控权,让他在看到从教堂走出的其中一道身影时,没有立刻就扑上去。
反常的,他压低了自己的身影,混在了人群中,让自己消失在了那两个身影的视线中,打算看看事态的发展,会走到什么地步。